第四章 第三节20(1 / 1)

三人一路不眠不休,兼程赶路,一日一夜之间,终于赶到唐军驻地。远远望见唐军营中旗帜整齐,一切如常,料想李世民伤势并未恶化,李靖与侯君集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待三人赶到中军帅帐,只见李世民盘膝坐在榻上,此刻牙关紧咬,神情委顿,与当日在长安神采飞扬的样子,已是判若两人。他身后还有一人,却是刘宏基,此刻也是盘膝而坐,双掌抵在李世民的背心,想是正以本身内力,助李世民驱毒疗伤。侯君集上前禀明此行原委,李世民微微点头,勉力笑道:“沈兄弟,你我又见面了。”沈轩见他脸色灰暗,说话时中气不足,正是中毒已深的样子,然而言语间却神态自若,丝毫不露惶急之态,心中倒也佩服。

当此时刻,二人自也无需多谈,沈轩先替李世民把了把脉,然后便上前查看伤情。只见李世民左肩之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不时还有紫黑色的毒血渗出,闻之令人作呕。几缕黑线自伤口沿着血脉蜿蜒而行,有的已近胸前。当初萧璐救治史燕儿,沈轩一直随侍在旁,这情形自是了然于心,当下叹道:“果然是雪龙涎,这黑线若是入心,只怕神仙也是难救。多亏刘大侠内力深厚,不然的话,只怕二公子凶多吉少。”刘宏基却苦笑道:“内力一道实非在下所长。全仗马前辈拼着损耗修为,这才勉力维持住毒质不致扩散。小兄弟若是晚到半日,只怕在下也是一般光景。”说着话,眼光便看向大帐的角落。

沈轩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这才发觉大账的角落还坐着一人,白须白发,摆出一个五心向天的姿势,正自闭目调息。他身材矮小,沈轩等人进账又急,故此一时未曾发觉。而沈轩等人进账,此人也是不闻不问,想是内力损耗过甚,此刻正是恢复的关键时候,无暇分心身外之事。

沈轩回想凤栖原上刘宏基与蔡建德交手,身法轻灵飘逸,江湖罕见,而刀上所蕴含的内力却是平平,无甚特异之处。想来刘宏基非是自谦之词。再见那姓马的老者,虽是看上去神形疲惫,然而太阳穴高高鼓起,想必内力着实不弱。当下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能维持这些时日,这位马老前辈的内力修为也实是令人佩服。”刘宏基知他一向少在江湖上行走,对江湖人物多有不识,随即笑道:“马前辈当初独闯仙游寺,收伏渭南七虎,一身内力修为,只怕比药师兄也是不遑多让。”他虽如此说,言下之意显是觉得还是李靖更胜一筹。沈轩见识过李靖易筋经的修为,自是觉得理所当然,其余众人也是暗自点头,并没有丝毫异议。这些江湖武人多是心高气傲之辈,极少服人,想来这些时日,都已为李靖的内力所折服。只是李靖却毫不在意,口中谦逊了几句,然后环视了一下账中,紧跟着便走至帐口向外张望,脸色甚是凝重。

二人口中说着话,沈轩手上也没闲着,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所需的药物,然后对李世民道:“二公子,这雪龙涎的毒厉害,师父又不在身边,我其实也无把握,只是尽力而为便是。”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沈兄弟不必顾虑,尽管放手医治。”

沈轩点了点头,他自得了萧璐手书的《妙手指归》,来高墌城的路上便在一直在马上用心研读,尤其是其中的解毒篇,更是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几遍。当初萧璐医治史燕儿之时,他便一直随侍在侧,对如何医治雪龙涎之毒,早已熟悉,当下先取出一粒药丸,让李世民服下,护住心脉,然后取出金针,封住李世民肩井、肩贞、巨骨、神堂等穴,以免雪龙涎的毒扩散开来,接下来又用小刀将李世民肩上的伤口微微割开一些,用手慢慢将毒血挤出。他年纪虽幼,手法却极熟练,十指推拿之下,毒血毫无滞碍,汩汩流出。李世民则紧闭双目,一言不发,任由他施为。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毒血颜色渐渐由黑转红。侯君集刘宏基等人见了,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沈轩却拾起擦拭毒血的布条,凑在鼻端闻了闻,然后点了点头,低声道:“果然。”众人见他脸色凝重,齐齐问道:“如何?”沈轩摇头不答,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些红色粉末,用水调和后,敷在李世民的伤口上,然后这才站起身,对众人道:“来人在暗器上不光喂了雪龙涎,还加上了蚀心草,医治起来,只怕还要费上一番手脚。”众人听罢,心中都是一惊。侯君集手按刀柄,厉声道:“这人心思竟如此歹毒。”沈轩忙告知众人,雪龙涎与蚀心草毒性相克,混在一起,毒性发作便慢了。当初萧璐便讥讽此人心肠虽毒,手段却笨。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彼此面面相觑,心中都暗呼侥幸。

沈轩此时心中已然明了,行刺李世民之人便是当初长夜林那个蒙面人。如此下毒手法,江湖上想必没有第二个人。只是他心中却也暗自纳闷,史燕儿与李世民毫不相干,听史燕儿闲谈时的口气,这二人彼此间还有些敌意。此人却接连暗算他二人,不知又是什么来头。

李世民敷药以后,力气渐复,当即也披衣起身,亲自相谢。众人见他伤势好转,不由得都面露喜色,暗中点头道:不愧妙手医隐之徒,果然有些门道。沈轩见李世民虽然脚步虚浮,但起身之后,行动如常,心中也是甚喜。知道他营中必定还有众多军务,当下叮嘱他不可过于劳神,然后自去一旁斟酌后面的用药。

如今大敌当前,李世民伤势既已好转,立时便命人召集众将一同商议军务。李靖这时忽道:“在下方才进营之时,见营中兵士调动,似乎是要出战。二公子如今伤势未愈,在下以为,还是坚守为上。”李世民闻言微微一愣,愕然道:“有这事?稍等文静到来,一问便知。”原来李世民中毒期间,刘宏基等人日夜传送内力,助他抵御蛇毒,无暇处理军务。营中的军务都交给长史刘文静处置,这刘文静是随李渊太原起兵的左膀右臂,又与李世民交好,李世民一向极为倚重。

然而过了片刻,传令的兵士回来禀报,刘文静已率兵出营与薛仁杲交战去了。李世民大怒,手扶桌案,猛地站起身来,急道:“文静怎么如此大胆。竟敢私自出战。”他伤势未愈,这一下又急又怒,不由得身形摇摇欲坠。侯君集赶紧上前扶住,在一旁道:“这个刘文静一向胆大,二公子又不是不知。”李世民叹了口气,转头对李靖道:“药师兄,依你之见,此战胜负如何?”他是一军之帅,李靖不过是个侍卫,然而李世民语气平易,丝毫没有以权位骄人。

李靖沉吟道:“薛举去年新败不久,如今便大举前来,只怕另有助力…”李世民双眉一挑,追问道:“你是说突厥…?”李靖点头道:“如今中原群雄纷争,突厥每每多以兵马相助,想的便是要我中原战乱不休,二公子不可不防。”李世民叹道:“若是果真如此,文静贸然出兵,只怕……。”他后面半句话忍住没有说出口,然而众人心中都已明了,突厥如今兵马强盛,若是暗中相助薛举,唐军贸然出营,只怕凶多吉少。这时李靖站上一步,躬身道:“如今已是势成骑虎,此刻若贸然传令撤兵,我军阵势变动,到时候薛仁杲趁乱袭击,只怕更加不可收拾。在下以为,当立即收拾营中兵马,准备接应。再多派探报,探明敌我动静。命刘长史,不可轻动。”事态紧急,李世民略一思索,一时也没有更好办法,当即转身取过自己佩剑,开口道:“药师兄果然思虑周详。既然如此,眼下营中兵马便暂由药师兄统领。”说着话便把佩剑递了过去。李靖见佩剑递到面前,微微一怔,随即躬身接过,也不多言,转身大步出帐。

李世民看着李靖出帐,不由得满面都是不甘之色,低声叹道:“可惜…”众人一时也默默无言。原本唐军挟上一次大胜的余威,士气正旺。不想李世民突然被人暗算中毒,如今竟是这个局面。侯君集恨恨地道:“那个暗中行刺的小贼,莫要被我抓住…”说着话,将佩刀抽出一半,然后又“唰”地一声,猛地收回鞘中。

过不多时,探报便纷纷回报,果然唐军出营以后,与薛举的军队交战,双方一时难分胜负。然而薛仁杲忽然率领大队骑兵从唐军背后杀出,其中有不少穿着突厥服色的兵士。这些人弓马娴熟,来去如风,唐军猝不及防,阵势顿时便被冲得大乱。

这时李靖也已整顿好营中的兵马回到了帐中,听完探报的回报,对李世民道:“如今我军败势已成,只怕支持不了多少时候。敌军转眼便到,二公子伤势未愈,还请先回长安,在下领营中的兵马在此断后。”李世民道:“你是劝我弃军先逃么?”李靖劝道:“如今我军一败,敌军便可直逼长安。薛举今日既然依靠突厥人才得取胜,到时候难免胡马闯入中原。二公子若想雪今日之耻,自然还有机会。又何必在这里争一日的短长。”这时刘宏基与侯君集等人也纷纷上前相劝。李世民得沈轩的救治,性命虽是无碍,但此刻依旧体虚气弱,自知多留也是无益,当下点头道:“即是如此,我在长安等药师兄归来。”说着话,命人取过两杯酒来,把一杯递给李靖,然后道:“日后还请药师兄助我。”李靖接过酒杯,躬身道:“在下求之不得。”沈轩见了,忙在一旁提醒道:“二公子,你体内余毒未净,不可饮酒。”李世民却不理会,与李靖酒杯相碰,随即一饮而尽。二人彼此酒杯一照,一齐哈哈大笑。

当下侯君集自去安排马匹,李靖却来到沈轩面前,歉然道:“没想到这一次又让兄弟陷入险境。兄弟先回长安,还望一路平安。”沈轩先前见过突厥入寇,当真是来去如风,极是彪悍,虽不知薛举兵马如何,却也不禁替李靖担心,口中道:“小弟随二公子先走,想必无事。倒是大哥独自领兵断后,须得多加小心。”李靖哈哈一笑,道:“兄弟放心,愚兄正好也想试一试所学的手段如何。”他一身所学,从无用武之地,如今独自领兵,虽然局势凶险万分,却也不由得激起了心中的豪气。

说话之间,侯君集已安排好马匹,率领一众侍卫,来到账外。当下李世民、刘宏基、沈轩、还有那个姓马的老者一同出帐上马,朝李靖略一拱手,随即便纵马出营,望长安而去。

一行人出行不久,便听身后人喊马嘶,杀声阵阵。回头看去,只见唐军营寨处火光四起,想必是薛仁杲已经杀败了唐军,正在围攻营寨。众人心中不禁都为李靖捏了一把汗,沈轩更是心中忐忑,不知李靖如何脱身。这时侯君集道:“二公子,不知李靖还能支撑多久,咱们还需快走。”众人闻听,都是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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