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阿弘04（1 / 2）

1997年10月

阿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摸着了手表，发现已经凌晨3点了。如水的秋天的月光透过窗格子，映在屋里简单的陈设上。阿弘以前很喜欢这样的白色月光，觉得像是静谧的水。但今天他觉得这月光有点像追悼厅里白色的墙，他不由一阵颤栗。

阿弘没有起床，也没有开灯。他坐起来，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在听亲戚是不是都走完了，他不想起来再遇到未走的客人，再去面对他们的慰藉，他不喜欢被那种满怀同情的眼光看着。

几天不休不眠的疲劳，不会因为一点睡眠就会完全褪去，但阿弘至少觉得脑子里有脑子了，可以思考了，他开始慢慢回忆这几天的一些事情。

虽然他没有问任何人具体的情况，但是大家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各种消息，或者他自己无意间听到的一些议论，还是让他有了一些支离破碎单似乎又有了骨架的认知，对于这件事情。

事发当天，是个工作日，哥哥去上班了，父亲在镇上蹲生意等客人，祖父母和母亲在家。

母亲并不知道自己要回家，所以她按照既往的习惯，起床、做活，简单地午餐，然后还给父亲去送了饭，顺便买了晚饭的菜。所以母亲并非之前就有了轻生的想法，应该是午饭后发生了什么。

而他听到的那些细节，每个人的说法，在他看来仿佛就是《罗生门》里的剧情，同样的事情，每个人都在说，但是都在掩饰和隐瞒什么。他们似乎都想推卸自己的责任，抢着向阿弘诉说自己知道的。

奶奶的说法

下午14点多的时候吧，你爸忽然从镇上回来了，脸色很难看。你爸把你妈叫到了屋外蛮远的地方，好像不想我听见他们的说话。我也没有多想什么，所以没上去问。你爸大概和你妈说了也就是没多久吧，你爸就没打招呼，开车就走了，中间真的没有争吵。

你妈回来以后，脸色很难看，苍白的很，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然后就骑了车出去了。

然后下午16点多吧，就是应该开始准备晚饭的时候，她又回来了。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很空洞，好像都没看见我的样子。我又追着去问怎么了，她说没事，到农具房转了一圈，上楼去了。然后一会儿，你舅舅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了，你外婆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但是你大舅根本就不想管你外婆的样子，走的很快头也不回。

你大舅看见我就喊，米花呢？我说上楼休息了。你大舅也不回我，大踏步就往楼上跑，跑了几步还踩空摔了一次，但是马上起来，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我就感觉要出大事了！我就跟着上楼，但是我腿脚不好走不快，然后你外婆也进来了，也不管我，就往上走，我只好一边爬一边问怎么了！

我听见你大舅喊，米花你干什么，是我啊，你开门！但是你妈根本不理，就是不开门，也不回话。

我上了楼，隔着窗帘的缝隙往里看，看到你妈手里拿着个开了的甲胺磷瓶子，这是剧毒农药啊！我就喊米花你不要喝，赶紧开门！我对你外婆说，她要喝农药！快喊她开门啊！你外婆就大声喊，米花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

你大舅也拍着门大喊开门，可你妈还是不开！你大舅也很慌，拍门拍的很响，然后开始用肩膀撞门，最后拼命踹门，但是根本踹不开。我不知道怎么了，就知道要出人命了，害怕的要死。

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走动的声音，你妈开了门。我看见她已经神情恍惚，眼神散乱了。她开了门，看见你外婆，噗通一下子跪在了你外婆面前，喊了一声妈，就歪倒了。你外婆哎呀一声大叫，急忙蹲下来去扶你妈。

你大舅也跪坐下来，把你妈抱起来。我看到床头柜上的农药瓶已经打开了，还翻到了，农药流到了柜子上。你大舅应该也是闻到了你妈嘴里的农药味，挣扎着在把你妈抱起来，你外婆在一边帮着用力。

我什么也做不了，就跑到阳台，我只能喊救命，想喊人来帮忙。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你妈就这样了，没了。

大舅的说法

你妈就是和你爸吵架，被你爸逼死的。你妈下午15点多到的我家吧，我在地里，你妈找的是你外婆。说和你爸吵架，你爸冤枉她外面有男人，你外婆说相信你妈不会这样，让她先回家，晚上和你爸讲清楚就行。你妈说不敢回去，怕你爸打她，外婆说怕什么，你什么没做他敢怎么样？你妈说这样我就没活路了，然后在路上站了很久才走。

你外婆想想不对，就到地里喊了我，和我说了经过。说看你妈的样子，像是要做傻事了。所以外婆让我赶紧到你家来看着她，外婆自己也跟在后面。我一路跑过来，心跳得飞快，走得急了，感觉心脏要从嘴里跳出去了。到了你家，你奶奶还坐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我问她你妈人呢，她说上去了。我急着往上爬，说你怎么看不出腔势的，要出事了！我爬到楼上，看到你妈关了门，我喊开门她也不回答，就确定要出事情了！我也不管了直接开始踹门，然后你妈就开了门，我发现她喝了农药了。你妈走不动了，根本站不起来，我就抱着她往外跑。这个时候你奶奶才到楼上，看到这样子，才急着喊救命。

阿弘啊，你知道看到自己的妹妹喝了农药，将死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亲妹妹，在你面前自杀了！我抱着她往外走，腿都是软的，一路摔了几个跟头。小路上又没有车，我抱着她走了很远，才遇到张白弟的小货车车，他马上让我们做到车斗里，拉我们去医院。

可是，这个是甲胺磷，你妈又喝了很多，发作的太快了。开到大路上没多久，你妈就开始抽搐、打滚，我拼命去抱住她，没多久你妈就不动了，然后整个人一下就松掉了，头一歪不动了，我一看已经断气了！阿弘啊，你妈是死在我怀里的啊！到了医院，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直接就说已经死了，不用救了。我噗通就跪下了，说医生你救救我妹妹吧，塔材40岁，她不想死的，是一时想不开！医生说没办法了，已经没有呼吸心跳，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我自己的亲妹妹啊，嫁给你你爸，死在了你家，走的时候你们家一个人都没有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