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阿木03(1 / 2)

1980年10月

阿木躺在床上,10月的阳光很暖,但是他感觉不到,至少他的腰以下感觉不到。

阿木在医院躺了半年,国庆节前出的院,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市区的医生没有对县里医生的判断做任何驳斥,他们给阿木做了X光,判断了出现错位、凹陷和裂痕的脊椎的位置,说过几天开刀。但是让阿木他们不要报太大的奢望,开刀不会有根本的改变,开刀只是为了接正脊椎骨,尽量让脊椎骨不压迫脊髓,也便于恢复脊髓的功能。

米花和阿义认真听着,但是他们无法理解医生的意思,无法想象所谓的恢复功能是指什么。阿木在床上听着,说做吧。

阿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米花,说如果我死了,你就找个人家嫁了吧。只是,对孩子好点。米花哭了,骂他胡说。阿木笑了笑,不说话了。

手术很顺利,医生打开了阿木的腰部,把受损变形的脊椎往外拉扯,尽量排正排直了一下。然后给阿木上了全身石膏,推进了病房。

医生接了导尿管,但是排尿,就成了大问题。医生对米花说,这半年脊髓功能没有恢复,伤者还无法控制自己的括约肌,所以他怕是自己拉不出屎的。当然也不建议他用力拉屎万一引起脊柱再次错位。所以你得帮他挖出来。医生还说,一次只能掏一点,每天几次不断掏。

“医院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后续他能否活下来,就看你的照顾质量了。”医生看着米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阿米花是个很容易反胃的人,以前看到粪便东西都会犯恶心,听到还要去手挖大便,她一下子不知所以。护士说,一般这样的病人家属开始都这样的,但慢慢就习惯了。护士给了米花一堆开塞露,让米花涂在手上,伸进阿木的肛门去掏。

阿木说,没事的,你能做就做,也别考虑我痛不痛,我感觉不到了。

米花在那里挖,阿木听到米花泛着恶心,打着呕吐在那里挖。阿木闭上了眼睛,他用袖子遮住脸,他无声地哭了。每天至少三次,米花都要给阿木掏屎。掏完后,米花就拿固本肥皂去洗手,有时候洗着洗着,眼泪就落下来。然后擦干眼泪回到病房,假装若无其事地和阿木聊天。两个人就像没有这回事儿似的,维持着彼此最后的尊严。

有时候阿木整天的不说话,米花就坐在他床边,不离开病房。她怕他情绪波动,怕他害怕孤独。亲戚来探望的时候,米花不哭,但是米花送亲戚出去的时候,阿木有时会听见米花的哭声。

石膏绑了半年,到了第三个月开始,天气热了。虽然阿木躺着不动,还是会出汗。然后就开始皮肤瘙痒。米花把阿木裸露的皮肤擦拭的很干净,但是石膏包着的部分,就难以触及了。一开始的瘙痒阿木还能忍受,但最后一个月,他觉得痒到难以忍受了,他开始睡不着,开始焦躁。他对米花说,石膏里有虫子咬他,让米花喊医生把石膏拆了。但是医生说,没办法的,除了忍耐就是忍耐。

米花就和阿木讲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即使半夜阿木醒来,米花也跟着起来,陪他说话。有时候阿木忍不住要扭动身子,米花就拼命按住他,不让他动。

半年后,医生说你们可以回去了。治疗还是有效果的,阿木下肢是瘫痪了,但是医生判断不用卧床,能坐着至少。至于行走,那是不可能的了,他最多借助拐杖,利用惯性摆动双腿前行,而这个也是理论上的可能,具体还要视后续的锻炼和恢复而定。

只是,以后随着年纪的增大,因为无法锻炼肌肉等问题,阿木的腿部和臀部肌肉会慢慢猥萎缩,以后会完全无法直立。然后是腰部以下器官的萎缩,包括大小便控制能力的减弱和失去。

阿木和米花听着,像是听宣判的犯人。阿木听着,不知道是被给予了希望,还是被推入了黑暗。那以后几十年的,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的日子。

临走的时候,阿木感谢医生。医生对阿木说,你应该感谢的妻子,是她救了你。

出院回家后,家人不在的时候,阿木每天都胡思乱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

他有时,会努力回忆自己坠落的那一刹那,那些细节和那几秒钟的恍惚。一开始这些恐怖的回忆很细节很清晰,但慢慢地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起初他可以清晰对回忆起坠落之前、坠落之后的所有细节,甚至之前因为恐惧而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慢慢地回忆起来了。然后他不断地开始想,如果我没有去上班,那肯定不会摔伤了。即使我去了,只要我不上去,也不会摔啊。如果我没有和那小子换位置,掉下去的应该是他吧?如果当时我来得及转过身,也许就只是骨折而不是瘫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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