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铁甲依然在?23(2 / 2)

罗汉猛地抬起头:“翰林学士顾松亭?”

顾娘将沉着一些劣质茶叶的瓷碗在二人面前放下,平静答道:“是家父。”

左良洲亦是满脸震惊。

顾娘波澜不惊,就好像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很遥远的,别人家的故事:“罗大人,我知道你疑惑为什么没有见过我,其实我也不认识您。父亲自小家教甚严,就是及笄之后,我也鲜少见过外客。再后来,就是山东的故事了。”说罢又坐在烛光之前缝补着衣服,只是那穿不过绣花针的线头,暴露了她内心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平静。

罗汉眼中有止不住的狂喜,但是在顾娘巨大的伤痛回忆前,他又有些不忍逼着对方再次撕开伤疤,光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人还是低着头跪坐在原地。

左良洲一直记得自己的承诺,出声询问:“顾姑娘,从京城发配山东的,有没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带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女娃娃。“

“有。”顾娘略微歪着头,不假思索回道。

罗汉瞬间如同触电般颤抖,整个人不自觉地凑在顾娘身前:“她们在哪,还活着吗?”

“罗大人真要知道吗?”顾娘凝视着罗汉。

这句话一说出,左良洲知道大事不好,脑中飞速旋转,一时之间竟想不到对策,罗汉已经下意识就回道:“要,我要知道。”

顾娘听到此句,和罗汉对视了片刻,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

“雪娘没有等错人,罗大人随我来吧。“

......

大院之中,最末尾的一处偏僻库房,虽然破败,但是却收拾的一尘不染,里面多是一些旧物,左良洲想,这些应该是一些故人的遗物。顾娘从角落中摸出一个小罐,从摸到小罐那一刻,顾娘瘦弱的背部也有了颤抖,关于自己,她仿佛已经心如槁木。但是涉及到一批的大大小小的或稚嫩,或柔弱的面孔,她仍仿佛有无尽的力量,也有了无尽的悲怆。

“刚到济南,济南城还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很多我们一同的妇孺都没能活下来,就连铁公的妻子杨娘子也受辱而死。宝花走散了,大家发疯了似的没日没夜的偷偷去找了几日,但是济南城我们也不熟,也没有人帮我们。雪娘她没挺过几天,就忧思过度,去了。”顾娘望着罗汉,眼中含泪:“罗大人,你还是来晚了。”

罗汉下意识想伸手接过顾娘手中的小罐,但是手还没伸出来,身子就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半跪半瘫软在地。

顾娘接着说:“当时死了的人都埋在城郊的乱葬岗入土为安,雪娘她不要,她坚持让我们给她烧了,大部分洒在河里,带一点在身上。她说有一天你会来找她,如果在乱葬岗,怕你会找不到。”

罗汉眼中已绝了生念,跪在那里,目光呆滞,仿佛痴傻了。左良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也知道现在他说任何话都不应该,看命吧,他心下一横。

然而,顾娘还没说完,在罐沿解下一块玉佩:“雪娘交代你,去找到宝花。”拇指肚大的玉佩晶莹剔透,白底上面雕着一支翠绿的花枝,娇嫩欲滴。显然,顾娘在最危难的时刻,也没有想过把这块美玉当掉。

那块玉映着月光,照着罗汉的脸上突然就有了神采。他重新伸出手,缓缓接过顾娘手中的遗物,一手把遗物搂紧在胸前,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终于嚎哭出声。

顾娘对着左良洲使使眼神,两个人默默出门去了,留下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屋内泣不成声,月光轻柔的洒在他的身上,像一支无形的玉手,给他披上了一身宝纱。

......

寒夜中,顾娘先去休息了,大殿的烛火摇曳了半晌,终于暗了下去。天空,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左良洲盘腿坐在库房门口,痴痴的盯着月光下风中的浮尘,剑眉微蹙,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咿呀”一声门响,库房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罗汉站在门后,看上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默,只剩胸口的潮湿还能看出来与往常的不同,他左手撰一个小罐,玉佩贴身系在脖子上,不知道的人只能隐隐看到那宽厚黝黑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红绳。

左良洲见状,从怀中掏出两块腰牌,说道:“这一块是山东都司令牌,还有一块是锦衣卫北镇抚腰牌,你都见过的。山东人生地不熟,你去找宝花,这两块牌子会有帮助。”

罗汉手默默一推,将左良洲令牌推回:“先保你姓命无虞。”

左良洲眼中满是震惊:“为何不去?为何不立刻去?”

罗汉看向左良洲,眼中神色宛如陈年的冰山,第一次被白雪皑皑消融:“如果不是你,我应该还在中都大牢自怨自艾,逃避现实。左大人,你明知道我来山东已然心存死志,就算我不死,你到时再想办法,找个理由,或者一走了之。这茫茫世道,又少了这些事情么。”

罗汉看向手中的骨灰盒又看向左良洲,眼中温柔未消:“如果不是你,我找不到雪娘。宝花,也会找到的,冥冥之中我听到了,你是我余生的缘起。如果雪娘在,她也会支持我守诺为先。”

左良洲不再多言,脸上满是释然的笑意,却也未多说一句,拍拍罗汉的肩膀,轻轻说道:“放心。”

罗汉却反手一把搂住左良洲的肩膀,真诚说道:谢谢,谢谢。”

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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