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2)

老姨笑:“我就老因为我这个背自卑。其实也没啥。”

每逢换季我必要感冒,特别是咳嗽得凶,妈妈经常带我到往部队院那条路上的一家小门诊开药。

开设这家门诊的是徐姓夫妇,徐大夫四五十岁年纪,一直病患缠身,身形枯槁。他脖颈前的喉结看上去坚硬凸出,手臂青筋毕露,一张瘦削干瘪的脸上胡茬稀疏。

他问我:“你怎么又来我这儿了?”然后从柜中的白色药瓶里数出一堆甘草片包进小纸袋里。他那身白大褂松垮垮挂在身上,像是挂在晾衣架上。

墙角的芨芨菜从地里挤出,粗粝的石板上印着一片湿润的水渍,板栗色齐脖短发的年轻女人正在薄木板支就的简陋长桌上用浸得发红的手洗衣服。

妈妈笑道:“小菊又洗衣服呢,水太凉了吧,兑点儿热水洗。”

“没事儿嫂子,天也热了水不怕凉。嫂子进屋吧我马上就洗完了!”

小菊舅妈是何梁舅舅的妻子,两人养育有一个女儿。

妈妈向锈迹斑驳的纱门里望,看了看昏暗内室里那张堆着被子的双人床,妈妈问:“何柔自己在屋里能行?不哭?”

小菊舅妈笑道:“她睡的呢,醒了她也能自己玩儿挺省心的。”

“何柔是乖啊,不过还小呢也不能太放心她自己玩儿。”

小菊舅妈笑着答应。

妈妈看向厨房那头:“我听里边儿烧的水呢,倒点儿热水洗吧,要不多伤手呢。”

一缕栗色短发温顺地垂在小菊舅妈脸上:“刚烧的水,等梁子回来,梁子用。”

妈妈那双柳眉惊奇地弯下:“还天天给梁子洗脚呢?”

隔壁屋的妇人抱着盆探出头来:“可不是!小菊是出了名儿的贤惠,我就没见过像小菊这么贤惠的女人!自己舍不得用水天天烧好水等梁子回来用,怀何柔那会儿挺个大肚子还天天跪的那儿给他洗脚,天天何梁一进门儿就伺候的脱鞋脱袜子,衣服天天给他洗得干干净净,那才是伺候的周周到到!我就说梁子命好嘛!不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烧了高香哪这么好命有福气娶小菊这样儿的媳妇儿!”

旁边小菊舅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梁子上班儿累了一天了,让他泡泡脚好好歇歇。”

妈妈笑道:“小菊真贤惠”转头便对隔壁妇人说“跟人家没法儿比,我是学不来。”

隔壁妇人把绿塑料盆里的水哗啦一声倒进泔水桶,响亮地回应:“我更没法儿比!你比我还强不少,像我这种咋咋呼呼的脾气赖那更是一点儿贤惠不来!以前我就跟我们家老刘说呢,你回来我能给你烧好水就不赖了,别说让我给你洗脚,你让我把水从外面儿端给你都没门儿!”

我听着无聊就自己跑到楼梯下面玩儿,一下去就听见住在我家楼下的李姥姥又在叫她的狗。

“奔奔,快回来,外面儿放炮了!”

听见喊声那只脏兮兮的小狗立马跑回李姥姥身边去。

李姥姥患有心脏病,在家里玩儿的时候妈妈总让我小声点儿,不要吵到李姥姥。与李姥姥相依为命的只有那只叫“奔奔”的小白狗,那只狗很怕响炮,它只要一往外跑李姥姥就吓唬奔奔说外面儿放炮了。我们这儿几乎天天“放炮”。

许爷爷从西边那头迎面走来,隔老远他洪钟般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圆圆!”

许爷爷有一把威风凛凛的络腮胡,乌亮浓密,曲曲卷卷的胡须硬挺挺、根根都像有冲天豪气。

听说许爷爷妻子早丧一直独居,在这儿的人们除了与他面对面讲话时喊他老许对外都称呼他“大胡子”或者“许大胡子”。

等走近,许爷爷又笑道:“圆圆!”

他一看见我就要喊我,即使隔着老远他充沛的气息也能将声音传到你的耳膜,你根本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倘这是个空寂无人的山谷那回声就要荡上好几圈儿。许爷爷身量不高,但往眼前一站你就觉得他像个铜鼎。

我一直迷恋他那脸络腮胡所以总盯着看,许爷爷好像也察觉到了这点,用他浑厚的声音问我:“你喜欢我的胡子,是不是?”

见我不反对许爷爷豪爽地伸出手:“我把胡子送给你吧!”

我摇摇头:“我不能长胡子。”

何况我觉得这把在许爷爷脸上看着漂亮的胡子若放到别人脸上兴许反倒失了威风。

许爷爷弯下腰:“你为什么不能长胡子?”

“我是女孩子。”

许爷爷听了放声大笑:“对对对,女孩子,小姑娘脸上可不能长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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