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8(1 / 2)

这几日的孙竹突然变得郁郁寡欢,那股办案的劲头也弱了不少,只因她昨天见了一个人。

他和那人在一间寥无几人的咖啡馆见面,来人夹着公文包,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打上发胶,有阵阵清香从脑袋上散发出来,扑鼻诱人。

男子大约三十六七岁,标准的普通话,“你好,孙警官。”

孙竹身穿一身职业便装,完美的勾勒出了身材,只有一点不足以称赞,职业劲装黑丝下边,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因这几日奔波,高跟鞋叫她苦不堪言,干脆掰断了鞋跟让它们见鬼去吧。

“你好。”她简单回答。

是唐苏绘那要好的朋友给了她联系方式,听闻她说,这个男人是唐苏绘大学时期的男友,虽然现已娶妻身子,可也有必要好好调查一番。因情杀人在刑事中是最常见的。

他看来人都要接近四十岁了,感叹当时的大学生还是喜欢大叔类型的啊。

身为前男友,她从要来联系方式的闺蜜嘴里了解得不多,而且联系方式还是自己苦苦哀求来的。她只从闺蜜嘴里了解到,因他俩大学时期不在一个学校,所以有一两年,他们交往渐淡,闺蜜时常去酒吧玩耍时才会叫来她。

而唐苏绘在大学时期交了一个年纪比她大的男朋友,后来分手心灰意冷,考研后调往山村教书。

只有这么多,在彻底了解了闺蜜之后,他隐隐觉得闺蜜隐瞒了什么,提到前男友时,她那闪烁其词的样子,让她对前男友提起了兴趣,软磨硬泡下,终于要来了联系方式,第二天便拨通约了出来,以唐苏绘的名义。

前男友本来本能的拒绝,她没有失望,却暗暗佩服男子,好的前任就应该像这样,死了一样不再打扰。

可挡不住自己接二连三,差点打给她老婆的势头,答应下来。约在今天咖啡店见面。

她先亮出自己的警官证,在男子一脸疑惑的眼神中,告诉了她唐苏绘已死的消息。

从此,男子再也没能听进去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等把来意讲完,见男子无神的双目才发现自己白说了,晃着手把他从梦境里带出来时,他的泪也一发不可收拾。

“你?没事吧?”孙竹看他的反应,有些棘手般递给他纸巾,暗自猜测,看来当初是唐苏绘甩了他啊,什么心灰意冷,肯定是不愿再见他。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男人,她也不喜欢。

可接下来,在男子哭哭啼啼的言语中,她又一次彻底置身于震惊之中,她从他嘴里了解了真相,她才明白过来“心灰意冷”真正的含义。

那种彻骨的悲伤瞬间吞没了她,她不曾想到唐苏绘有这样的过往。命运的捉弄,在长大之后的她身上,又一次狠狠得摧残了她。

老天作祟,岁月又一声不响,不依不饶得带她品尝过聚散离合的伤感,走过高高低低的沉浮,最后把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当作愿望,重新赐予给她。从开始到结束,好像只是变成了一种到达彼岸的途径,化为一段泛黄的记忆。

心口隐隐作痛,她撕紧胸口的纽扣,悲伤的感觉就像黑暗中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的捅着,血流不止,流淌成了一条肮脏的溪流,远远流淌而去。

眼前又闪过了那照片上的内容,那可怜的瘦弱体态此时是那么的可悲,是卑微到泥土里的命运摧毁了她。

耳中又响起U盘录音中的内容,她从没恨一个男人恨到这种地步,那种咬牙切齿的恨,就如照片中的人是自己一般。

后来,她很乐意能参与到常民的案子中,调查出一步一步看着他死亡的过程叫她大为畅快,体会他在被勒死前那一刻的绝望是多么的舒爽……

面前的男子泪流满面,时不时拿起巴掌扇在自己已经通红的脸颊上,引来店员好奇的目光。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她……不然他也不会去……不会去那破村子……对不起!对不起……”声音愈来愈大,把沉浸在悲伤中的孙竹拽了出来,连忙劝他冷静。

而眼前的人也在她眼里如换了个人一般,此前只看他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那不起眼的大叔型恋人,却没想到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这么跌宕,这让她突然与他建立起了距离感,除了劝他冷静,自己再也越不了界,再也递不过去纸巾供他擦泪。

男人在她面前自责自己为何能这么心安理得的过日子,自责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勇敢一点,站出来告诉她真相,哪怕被骂一顿、揍一顿,被告强奸也无所谓!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愤怒自己这几年的平静日子,愤恨自己快都要忘了她的举措,她痛心疾首着一切!一切!可这一切却再也无法给他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孙竹在男人撕心裂肺的痛苦面前冷静下来,开口道:“为了你的女儿,忘了她吧。”男人抽泣的声音停了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然后起身,出了咖啡馆的门。

两日后,她被告知,常民死了,他没有多少震惊,却总觉得好笑,老天也有开眼的时候,真是稀奇事儿。

她又被抓到杨衍文面前,大肆做了一番调查结果。

她把调查结果一一列举,最后得出结果,自杀还是他杀依旧不明了,可是爆竹烟花却与她没有半点联系,只不过李阿婆家后院放了很多化肥没用,听李阿婆说由于家中无人在地里劳作,那些化肥放置已有几年,编织袋风化裂开,被风吹雨打撵走了不少,故少了一袋半袋的。

杨衍文越听越不对劲,连忙叫她打住,问她在说些什么屁话,什么化肥,什么李阿婆的……

孙竹用她那检验科特有的敏感,解释道:“化肥里有硝酸铵啊……不是你叫我查她身边一切存在硝酸铵的线索吗?”

杨衍文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妈的!自己这么久以来这是先入为主了啊。不能因为村子破天荒的放了一次烟花,就死硬的认为土炸弹是烟花爆竹所制。

坊间人士对于配制土炸药的配方几乎人尽皆知,他们用农用硝铵化肥用火炒至变色,木屑用温火炒熟,二者配以柴油进行调和,便是土炸药最原始的配方,可是也有不少人因操作不当而丧命,杨衍文在年轻时就遇到过一个被炸至半瞎的男子。木屑和柴油随处可以买到,而硝铵化肥是国家控制物品,多半都只有在黑市上买的到。

而对于他的印象来说,比起化肥所制的土炸弹,用烟花爆竹所制的能简单得多,符合这帮愚蠢村民的智商,只要把鞭炮之类的进行拆分,取出火药,找来竹管或者玻璃瓶,找来报纸,将火药灌进去,胶带把引线连接起来,用篾片夹好,绝缘胶带一裹,威力一点不逊于正规厂家生产的炸药。

相比爆竹所制的炸弹,化肥炸弹的制作更加不易且危险,一不小心自己便尸骨无存,他不觉得这懦弱的村上有几个人能有干这种事的本事。

可事实是爆竹这条路已断,没想到那天随口一说,竟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希望。

他有些欣喜,顾不得那可有可无的骄傲,连忙对孙竹道歉,叫她继续说。

……

交代完调查到的一切后,他立刻命所有能调用的警力,叫他们去附近各个黑市调查硝酸铵化肥,购买记录要多详细有多详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叫检验科再去从收集起来的废墟样本中,调查硝酸铵化肥的成分,由于常民家已由村子打扫干净,故留下的样本不多,可也被他抽出几人去调查,还是那句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把手下几个比较机灵的年轻人叫来,叫他们想办法旁敲侧击,看和常民、唐苏绘有联系的几人,哪个知晓土炸弹的制作方法,尽量不被他们察觉,几人还在心底暗暗思忖着方法,便被踢了出去。

杨衍文又从心底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急切的布置任务,最后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将从前的线索从桌上一扫而光,从头再来。

刚才有人拿来常民的尸检报告,夹着几张作案工具和尸体细节的照片,他平复了一下激动,静下心来,翻开几页复印纸,“姓名:常民,性别:男……死亡原因:从身后被勒至窒息;死亡时间:二零零九年三月四日晚上二十点四十左右……作案工具:破旧红领巾,未沾有指纹,从中有死者毛发和皮肤碎屑,还有未知的黑色毛衣纤维和碎发……”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他的打火机声音,吐出一口烟,随意扔下尸检报告,叫年轻警员进来。

年轻警员快步走到他面前,道:“杨警官,村民已经基本询问完毕,你看看?”他从公文包掏出笔记本,递给杨衍文。

杨衍文平静的接过,一秒一秒的皱起眉头,“这是你写的?”

年轻警员点点头。

“毫无重点,全是废话,这几个圈什么意思?”杨衍文眼神中射出毫不留情的光芒,指着笔记本问到。

“这个,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年轻警员战战兢兢的回答,眼神四处乱躲,等杨衍文的目光再次回到笔记本上时,他低头瞧起桌上纸张和照片乱作一团的尸检报告。

杨衍文正从那潦草的字迹中一一辨认熟悉的名字,突然被年轻警员打断,“常民,是被这个勒死的?”年轻警员指着照片,若有所思的问到。

“显而易见。”杨衍文抬头疑惑的看他,又指指纸上写着“死亡原因”一栏”,年轻警员的注意力却被“作案工具”中的“黑色毛衣纤维”所吸引,脑海里风暴片刻,却在嗓子眼停了下来。

想的太猛,以至于想到了什么给忘了。

杨衍文见他欲言又止,问他如何?

年轻警员皱着眉想使劲发出声音来,却死活想不起刚要说什么,从杨衍文手里夺过笔记本,指着上边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这个人,他!”

杨衍文猛的一拍桌子,使办公室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还没人敢从他手里夺过东西。

年轻警员被吓得一颤,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那句噎在嗓子眼的话。

“这个人!何宪!对,他身上,有红色线头……”年轻警员看向笔记本,确认自己没有读错名字,接着又小心翼翼道:“就在他的领子上,我注意到了,穿的就是黑色毛衣。红色线头和这个破红领巾如出一辙。”

杨衍文对何宪的名字并不陌生,对于他,自己还有一种愧疚之情没有对他表达,由于自己的某些原因,叫他在村里被冤枉、被孤立,若不是村委后来告诉他,那几日就差村上的人亲自绑了他去受杖刑之法——以达到叫他认错的目的,他都没想到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也没想到村上的无知愚民这么疯狂。还偏偏凶手没抓到,常民丧了命。

杨衍文也微微有些震惊年轻警员所言,可他的的确确看到了,这就不得不引起怀疑。可对于这次的证据,他又开始还是摇摆不定,是真的证据?还是凶手真正的栽赃。总之,先调查一番,总得先证明他身上的红色线头是那条红领巾不是。

他拿过年轻警员的笔记,迅速的看了几行,轻松找到被画好几个圈圈的何宪,见他记录的详细,放在他以往,必定臭骂一顿,可现在却不得不感激他一字不露的记录,线索就在其中,需要一双慧眼。

他逐字逐句的看完了何宪的所有记录,道出一句,“这个何宪,八点二十黎光走后,就没有任何证明了嘛。”

“对。”年轻警员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说“而且下午还去过常民家里,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有所预谋,毕竟要做到知己知彼。”这或许就是他在何宪身上画好几个圈的原因吧。

而因黎光黎沐热情的招待,那几个圈才没加到他俩身上,相比之下,何宪觉得端给他一杯热水,都有些多余,有些亏大了。

从对于尸检报告中的“死亡时间”和笔记中的时间来看,瞬间排除了一大堆人,他用显眼的红色钢笔一一刮去时间不符的人,以防潦草的字迹干扰自己。“李XX,解XX,张XX,黎光……”划到黎沐时,他犹豫片刻,不在场证明无效,可想起印象里她那弱弱柔柔,风一吹便要倒的形象,也一同将她划了去,过后又觉得不够严谨,又将她的名字用红笔在下方写了一遍,总归先去调查她一番又不会缺一块肉。

年轻警员的笔记本被杨衍文二话不说,收进自己口袋之后,便吐了一口气,悻悻的退了出去。

……

昨夜,下过雨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清晰湛蓝颜色。夜里燥热不止,何宪推开窗户透气,等雨后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时,不知不觉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黎明再度降临,灿烂炫目的阳光被乌云遮盖。校园里灰扑扑的,纸屑落叶无人打扰,建筑矮而平,一种压抑飞速铺开来。

树梢上悄悄冒出头的嫩绿被雨水洗过之后,带着一点雨渍低着头。毫无由来的,天又开始下起雨,落雨杂乱飘洒,开场便已密密麻麻。

乌云无边,雨水潺潺,晨雨敲打着随风乱晃的窗户,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拧着眉心的何宪被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吵醒,步伐缓而沉的起身去关窗。

那股寒风呼啸而来,透过窗户叫何宪清醒了过来。

雨水敲打着的村子,死一般寂静,村子诡异的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抽了下鼻子,心里无名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快速的洗了脸,刮了胡子,又无事可干,躺在床上看不知被什么熏黑的屋顶。

在雨水的催眠曲中,当推门声响起时,他已经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了,缓缓扭过头看到前来拜访他的人时,莫名其妙得松了一口气。

来人两个小时前,正坐在车里安静的看着什么,天空又开始下雨,近在咫尺的雨幕啪嗒在窗户上,他被吵的烦躁,扔下卷宗叫喊:“得堵到什么时候?”

孙竹手拄在前挡风玻璃上,慵懒的把胸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

已经半个小时一动不动了,前方传来消息有一个车因雨天路滑栽进了河沟里,正在等拖车过来。

“……”杨衍文此时也无话可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

雨势实在有些猛,坐在车里像是坐在一个被人不断敲打的铁皮盒子里,震耳欲聋,说话声一点也听不清,所以他也不再叫喊,浪费力气。

孙竹却优雅的认为,这样的世界尤为安静,其他车辆刺耳的鸣笛声也被雨声霸道的淹没。大雨瓢泼般扑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用力清扫雨帘,有几辆车开着近光车束,雨点在光线中千丝万缕。

她手指划过雨刮器扫过的痕迹,很快又觉得无趣,调弄起车里的广播。

“叮……”孙竹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短信。

接着又把手机递给杨衍文,说:“结果出来了,除了硝酸铵,这次还发现了磷。”

杨衍文端着手机,说:“磷?”

“对,加入一种含有磷的元素,它的爆炸力可以超出常规炸药的好几倍,这种土炸药遇到高温,会自动爆炸。”孙竹从记忆中搜索着什么,清黑的眼眸渐渐明朗起来,“遇到潮湿也会爆炸……那几天村上还下了雪没有消,但气温渐渐回升。”

杨衍文接过话头,“这样,雪融化后潮湿引爆,这就证明了为什么没有在周围找到任何脚印,或者其他有人出现的痕迹。”漆黑又明亮的眼睛划过一丝涟漪,“可是这炸药连石头都没炸碎,只炸倒了承重墙,怎么会有常规炸弹的好几倍?”

孙竹蹙眉,语气轻描淡写,“硝铵用得少呗。”

杨衍文恍然大悟,可一层雾又立马爬山心头,有这种本事的人,能在土炸药中加入磷,放入适当的硝铵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何宪,毕竟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证据也指向他。

车辆开始缓缓移动,孙竹挂上一档缓缓起步,不一会儿,便又疾驰在了路上,这时杨衍文的电话响起。

“喂?……好,这就来……”挂断电话,对孙竹说:“掉头,回警局。”

孙竹不紧不慢的寻找掉头的空当,问:“怎么了?”

“调查化肥有新进展了。”

“奥。”孙竹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很重要吗?都走到这儿了,找完何宪再回去也行啊。”

杨衍文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挺重要的。”

孙竹看着后视镜,手下迅速打转方向盘,掉头疾驰上回程的路,“都说了些什么?”

杨衍文道:“什么也没说。”

孙竹一脸无语,斜着脑袋看他一眼,“没说你就知道重要?”

杨衍文沉重的点点头,由于这几天孙竹给自己立了大功,一语点醒梦中人,又每日跟在自己身旁调查常民的案子,虽是检验科,却果敢能干,深得杨衍文的心。由于性别原因,他对她油然而生起一股敬佩,故不知不觉中对她没了脾气,举案齐眉般吵了几天,孙竹也有了质疑他的底气。

沉默了片刻,在雨声中,杨衍文突然开口,“直觉。”

警局内,杨衍文拿着卷宗,一页一页的翻看调查黑市买卖硝铵化肥的资料,“不是,不是……”嘴里喃喃自语着。

几个警员围着孙竹讨论进展,时不时瞥一眼他这边,觉得他那股子疯劲又来了,不打扰得好。

半个小时后,杨衍文扔下一厚沓资料,表示这些都是废纸,把七八张资料纷纷递给警员们,“去,调查这几户人家,就从化肥入手。”

“是。”一个个退了出去。

孙竹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一份,以为是给自己准备的,伸手去接。杨衍文却手臂一缩,无意识的躲了过去。

孙竹的手在空气中晾了半晌,看他拿着资料不撒手,慢慢的收了回去,“哪一份?”

杨衍文颠颠轻飘飘的纸,摸着终于平齐的胡茬,“我亲自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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