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1 / 2)

秋初入之时,暑气未散,农人乘着日出之际的清凉将一车车粮食送来雁州城中,天微微亮的石板路街道,农人的马车驴车缓缓驶过。

“湖广熟,天下足”林有灵不自觉说道,“难怪老叔公非要迁我林家来这湘楚之地。”石板路旁,青衣少女驻足观望。

“小姐,咱们还是快些走罢,这些牲口的体味未免太重了些。”身旁的丫鬟催促起来。林有灵并无留意,便与丫鬟一同回到林家大宅院。大院内可见林家的子弟三五成团,一个一个拿着木剑对着木桩操练武艺。

“今儿怎这么早便练剑?”

“听说是府里新请来的教头安排的,以后练剑都是这个时辰。”丫鬟回答完林有灵的问题,只见子弟中最年长最高大的林有宇向她走来。

“今儿有灵妹妹起这么早,倒是不常见。”

“偶来想尝尝雁州城西郊巷的鸡蛋酒酿芋窝窝。”

“小吃吩咐下人买来便是,不放心的话我让有峰那小子给你跑腿”林有宇笑道。

“下人说芋窝窝不常有,紧销得很——”林有灵环顾众子弟,“今儿又不见有芸?”可林有宇却转身离开。

“有芸在何处?”林有灵问向下人,下人们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让林有灵着实气愤,她跑遍林家大宅的每一个庭院,推开每一扇房门,搅得整个林家鸡飞狗跳。

“有灵!”管家叔母厉声喝住她,“你这姑娘——”

“叔母息怒,林家子弟可有人失踪呢,有灵可是有在找呢”林有灵俏皮一笑,随即一溜烟跑开。

林有芸的回忆似乎总有一些割裂,似乎小时候,阿娘总带他去一片沙地上玩耍,在那片沙地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湛蓝。

“这是大海。”阿娘柔声说道

大海的湛蓝与天空相连,曾让林有芸一度认为海便是天,天便是海。

“天便是天,有时候乌云密布,有时候好几万里都看不到一片云,海便是海,有时候浪平平的,有时候掀起滔天巨浪好像生气一样。”

“像是一个怪脾气的小姑娘。”林有芸抢答,惹得阿娘哈哈大笑。日光刺眼逼人,却映得阿娘的笑容温暖动人。

“你阿娘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他常常听家里的长辈这般说道,那时他们住在榕州城中兵营环绕的宅院,阿爹每日归家必是身披铠甲,阿娘嗔怪阿爹老穿着冰凉凉的铠甲抱她。他总喜欢阿爹每次外出带回的糕点,却不喜欢阿爹脸上的胡渣。

那样的日子似乎是充满色彩的,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他被阿娘摇醒,跟着十几个护卫出城,同行的逃难流民认出这是林家的马车,骤然发难围攻车队,拥挤的人潮几度将马车掀翻,石块和烂菜叶砸向他们,林有芸躲在阿娘怀里,他看到阿娘的额角被石块砸中流血。

“有芸莫哭。”

“我没事。”

“我没事。”林有芸说道,他只顾埋头吃饭。

“你去哪了?”林有灵问道,但林有芸没有回答。

“你堂姐问你话,你跟个哑巴似的嘛?”管家叔母厉声问道,“嘴巴只消得吃饭不消得说半句话?张嘴闭口吐不出一句人话?怎得?焉巴了的衰样给谁看?跟你那窝囊废的爹一样。”

阿娘带着他换上了粗布麻衣,混在流民中赶路,不知走了多少里地,小林有芸只觉着脚板酸痛无力,不停扯着阿娘的衣服说想回家,阿娘没有说话,仅仅拉着他的手继续走。他回头望去是数不清的逃难的人,而接连不断爆炸的轰鸣声从榕州城传来,是城墙的火炮,林有芸想起来。轰鸣声从遥远的后方传来,像一声声闷雷,每一声都震慑着人们的神经。

“阿爹去哪了?”林有芸问向阿娘。

“慢!”林有宇厉声呵斥,其他林家子弟停手散开,鼻青脸肿的林有芸躺在墙角。

“有宇哥?”

林有宇径直走向林有芸,将林有芸一把拎起,一个膝击猛击林有芸腹部,后者被打倒在地,捂着肚子扭曲着爬行。

“站起来。”林有宇的话听不到一丝感情,“站起来!”林有芸干笑两声,随即被林有宇猛掐的脖子,林有芸挥动拳头挣扎,前者又是一个膝击将有芸打趴在地。

“有宇哥?”其他子弟对如此狠毒的出手感到后怕。

“走吧。”林有宇看了林有芸一眼,转身离去。

“走吧。”押送流放要犯的差役催促,阿爹拖着脚镣离开,没有再回头,桂花随风飘散,落在地上落在草里落在涓涓溪流,却再也不回到树上。

“林家为了保住你爹的性命已经在庙堂上下四处打点,花了无数白银,眼下落个发配边疆的结果也不枉亏待林家嫡子的身份。”老叔公说道,“有芸,你爹是犯下了大错才使林家失去了闽州封地,让林家十几代人的基业白白流逝。”

“我要你要记住今日的教训,不要像你爹那样,听到了吗?”

“我——”林有芸只想问阿爹为什么要走?

“听到了就说听到了!”老叔公即刻感到气愤,“犹犹豫豫半天答不上一句话。跟你爹一个鬼样!没有出息!”

“听起来你堂姐在找你。”男人说到。

“和你没有关系”林有芸用手试图拧干一件件衣裳,将衣裳晾晒在晾杆上。

男人自称是林有芸阿娘的故友,为拜访故友千里而来,却不料世事无常变故突然,现以教头之名留在府上,却嫌弃宅门中森规甚多,每日无所事事,在偌大个林家大宅里他似乎只对林有芸感兴趣。

“后起之辈,应当勤加勉励,所谓立志宜思真品格,读书须尽苦功夫,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文韬乃治国经世之根本——”学堂里,夫子高声训话,“乱世名将平天下,治世文雄济万民,承蒙先恩,一代代林家人用功勋换来世家爵位和封地,受先人之荫,后起之辈,应当勤加勉励,肩负起林家的未来——”

林有灵嘟着嘴,悄悄转起笔,朝身旁的林有芸悄然一笑。

“城外雁南寺来了个年轻的和尚,据说是当世不让的形貌昳丽,一起去瞧瞧?”林有灵戳戳林有芸,但林有芸并没有理会。

“有灵妹妹,我陪你去!”林有峰回头说到:“臭和尚有何好看?城北东巷来了杂耍班”

“臭男人才看杂耍!”林有灵突然嘘声,但对上了夫子严厉的眼神。夫子正欲训话,可一声“先生”将他打断,林有宇突然问到:“倘若不能成就一番功名没有走上仕途,这样的人生可有意义?”

“倘若是一事无成,倘若是——躺在先人的基业上一事无成;”林有宇瞥了一眼林有芸,“这样的人生可有意义?”

夫子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思半响说到:“圣贤所著《天地心人》有谈:大丈夫本应生而立心,方而立足天地,说的是大丈夫要堂堂正正地活着首先不可违背自己的本心,不可忘却心中的道义;圣贤之言,将人所要坚守的道义理想放在人的生命之上,倘若失去了那份道义,人也将不再是当初的人,人活着也同死去无异——”夫子的余光瞥了一眼林有芸,“世人极敬重舍生取义之人,也万分厌弃贪生怕死而失去道义的人。我与各位曾讲过圣贤的另一篇语录《道语》,有讲述圣人与他的三十六位弟子……”

“你也可以是圣人,或者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圣人;”男人噗笑一声说道:“评判的杆秤是什么呢?旁人又如何评判那个只有你自己才了解的内心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