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满目荒凉谁可语(一) 55(2 / 2)

励翔张大了嘴,不明白尘晖为什么也如此称呼那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但是他没有再问,因为那个女子已经转过身来,目光凝视着尘晖,眼中满是泪花。那凄凉哀婉的神情,连励翔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心疼起来,他扯了扯身边木头一般僵硬的尘晖,低低地唤道:“大哥,沫姐姐她……”

尘晖没有应答,他似乎已经对方才的招呼懊悔不已,只是定定地凝视着脚下的草地。“下去吧。”终于,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尘晖哑着嗓子,指了指山坡下的草屋,然后当先走了下去。

刚走进村中,尘晖立时被惊喜的村民们包围了。他们簇拥着他,大声地赞美着他的功德,甚至有人跪下来触摸他的衣角,直到励翔走上去连声解释圣使太过劳累,才将狂热的村民们引开去,给他们演示制作净水缸的方法。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尘晖走进临时寄居的屋子,回头看了一眼独自站在远处的舒沫:“进来吧。”

“你先换一身干衣服,否则会生病的。”舒沫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指痉挛着揪住自己的衣带。

“也是,这样脏的地方,沫姐姐不该进来的。”尘晖低低地笑了笑,钻进了低矮幽暗的屋子里。

舒沫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缩了缩身子——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深情如水的少年也会说出这样讥讽的话语来了呢?她硬着头皮钻进了屋子,不出所料地看到屋子里一无所有,只有一点火光在房屋正中的地灶内闪动,尘晖坐在灶边,烘烤着他被雨水浇透的衣服。

因为只有一套外袍和围巾,此刻尘晖赤裸着上身,静静地坐在阴影里,微弱的火光将他的半边侧脸勾出雕塑般的轮廓。这简陋的草房除了门就再无其他光源,舒沫没奈何在门边坐下,尽可能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离尘晖远一些。她唯一的衣衫也全都湿透了,却只能静静等着捂干,就像她等待着尘晖所有的反应,没有一丝别的途径可供逃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舒沫只听得到自己的心怦怦急跳,似乎将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压到了头上,让她的脸一片滚烫,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她一辈子也从来不曾如此局促不安。

“你不用着急,我会给你们的。”尘晖忽然开口道。

“什么?”舒沫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你来,不就是这个目的么?”尘晖似乎不满于舒沫的明知故问,低低地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急着想要我的魂魄,却又不敢动手来取,就像……就像饥饿的秃鹫,守着垂死的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他顿了顿,见舒沫不开口显是默认,心下更是荒凉,“放心,你们不会再等多久了,我会遵守契约的。其实也不用劳烦沫姐姐守着我,有双辉珠堵住我的灵窍,我就算死了灵魂也逃不出去,你完全来得及……”

“住口!”舒沫怔了半晌,终于体会过来他的意思,愤怒地喊道,“别提那个该死的契约,你根本不甘心,根本就不甘心!”

“我甘心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我如愿苟活了这些年,总要按照契约向你们付出相应的代价。”尘晖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傻,很恶毒,如果我死了而朔庭少司命活转来,大家就都满意了,我却一直一意孤行地活着,哪怕再辛苦也不肯死,难怪会招人恨……”

“别胡说,我就想要你好好地活着。”舒沫无力地反驳道。

“我活着,只是为了赎罪。”尘晖似乎怕冷般扯过烤得半干的衣袍,紧紧地包裹住自己,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罪人,一个出卖了师父的弱者,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活得再卑贱、再辛苦……咳咳,我都不敢逃避。不过你们放心,当这副身体完全化为飞灰之后,我想这个灵魂也可以洗清掉一切罪孽,交还给你们一个……清清白白的朔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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