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满目荒凉谁可语(一) 55(1 / 2)

雨水节那天,无依谷真的从天而降倾盆大雨。

毫无预兆的雨水落在茂密的山林间,落在羊群啃食的草场上,顺着沟渠流进每家每户的水窖里,还在山间聚集成瀑布和溪流,冲刷去了连日的干旱带来的沉闷和肮脏。

无依谷的男女老少都欢呼着从屋内跑了出来,男人们更是脱去了上衣,跳进溪流里,尽情地仰着头体会大雨的冲刷。在这个水比油还宝贵的地方,沐浴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快乐的事情。

听着山坡下人们的欢呼,舒沫睁开了眼睛。她支起自己疲惫的身体,在雨水里踉跄地走上山坡。

尘晖仍旧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这样的场景,忽然让舒沫想起十二年前的晔临湖畔,也是在小山之上,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他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极大的恐惧让舒沫忍不住想掉头便跑,强烈的关切和揪心却让她终于慢慢地走过去,将尘晖抱在了怀中。

他的身躯还是热的,只是因为疲劳过度和饮食不足昏迷过去。这么多天来,舒沫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注视着他,看清楚他眼下的黑晕和干裂的双唇,再一次确认他不是民众传说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净水圣使,他只是她记忆里那个干净脆弱的少年。

他是那么瘦,瘦得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硌人的骨头,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支撑他的精力究竟来自何方。舒沫使了使劲,想要把尘晖抱起来,却膝盖一软再度跪倒在地上。

她咬了咬牙,再度发力,终于半拖半抱地把尘晖挪到了附近一个溪流边。她捧起清凉的水,想要灌进他的口中,却忽然想起这水尚未净化过,竟然一时不敢再动。她呆了一会,雨却已经停了,眼看湿漉漉的围巾紧紧缠绕着尘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畅,舒沫伸出手,将那条黑色的围巾摘了下来。

不出所料,她看见了一道伤痕。陈年的旧伤痕,虽然已经痊愈,却因为贯穿了半个脖子而显得狰狞,足以想见当日划过的利刃是多么锋利而狠绝。怪不得他一直要用围巾遮住这道伤痕,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受过这种致命伤的人根本不可能再活下来。一条黑色的围巾屏蔽住的,是过往的辛酸,也是众人好奇的探究。

舒沫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那道旧伤,颤抖地摩挲着,仿佛怕再度弄疼了他。泪水和着头发上滑落的雨水遮蔽了她的视线,她没有注意到尘晖的眼睑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大哥,你在哪里?”励翔的声音从山坡下传来,惊得舒沫手一抖,赶紧将尘晖放在地上。然而还不等她逃离,年轻人惊喜的呼唤已经从身后响起:“沫姐姐,你也来了?”

这一声“沫姐姐”如同一把钥匙,顷刻打开了昏沉中的尘晖的神志。他张开眼睛,原本涣散的视线在对上舒沫的面孔时蓦地凝聚在一处,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地、坚决地移了开去。

“我……我只是来看看你……”舒沫一把将尘晖的黑围巾掩好,手足无措地退开一步,看着尘晖用手肘撑住地面,疲惫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看舒沫一眼,只是轻轻推开励翔想要搀扶的手,低声对励翔道:“我没事。”

“沫姐姐,你们认识?”励翔仍旧沉浸在兴奋之中,完全忽略了两人不同寻常的尴尬。

“不,我们不认识。”舒沫慌不择言,不知怎么的竟想本能地否认掉眼前的处境,“我只是无意中路过而已,我马上就走。”说着,她拖着湿漉漉的裙子,真的快步往山坡上跑去,却几乎被裙角绊倒在地。

“沫姐姐。”尘晖看着这个向来傲慢从容的女子难得地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似乎自己就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一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那个僵直的背影重复道,“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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