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疏风骤(2 / 2)
王维没有高贵氏族傍身,当年凭借着在音律和诗文上的才情名动长安,之后受岐王和玉真公主的举荐进士登第。
这不就是一飞冲天的前奏吗,然而,给他安排的官职是太乐丞,掌管祭祀礼乐。当时不少人都替他惋惜,这是杀鸡用了牛刀啊。
行吧,没关系,熬到任期一过,就能升官了。
可就在他当太乐丞的第一年,圣人感到皇权受到威胁,把岐王给贬了,王维被当成了岐王一派,跟着被贬到济州当了司仓参军,个中辛酸苦楚同僚们也略有耳闻。
四年后,圣人大赦天下,王维回到长安,却被安排到某个犄角旮旯做了一个无用武之地的芝麻小官,王维心中苦闷弃官而去,隐居终南山。
谁都知道,这不是真的隐居,他也无心当个隐士。
终南山是何等地方?那是离朝堂最近的旷野。
他其实从未放弃,他在寻找机会。
后来,他找到了机会,遇到了贵人,成为了如今的王拾遗。
可今时如往日并无不同,朝中党派林立,波谲云诡,有人翻手为云,有人覆手为雨,瞬息万变的棋局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众人纷纷咋舌,他们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王维放下手中的酒碗,抬起头看向众人。视线相交的刹那,众人纷纷低下头去。
谁又能给他一个答案呢?
他从未得到过答案,一次又一次,他也只能茫然落下一子。
“无人能如他一般。”
这是王维的答案。
众人走出酒肆之时,已经临近午时,雨间歇,风骤起。
王维和众人道别之后,独自一人走在洛阳城的大道上,雨虽间歇,但是疾风微凉,他裹紧了袍衫,不急不徐,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他的脚步停在一所宅院门前,威严显赫,是当朝宰相李林甫的宅邸。
站在门口的府兵戒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王维正要走上前去回话,正巧碰到提着一箱子画卷回来的宰相府门客,沈英。
沈英一挥手,府兵就退了回去。
“是什么风,把王大才子王拾遗给吹过来了?”沈英把手中的画卷交给了跑出来迎接他的仆人,笑哈哈地走上前,弯腰给王维行了个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王维摆摆手,急忙把沈英弯下去的腰给扶了起来。
沈英十分亲昵地揽住了王维的肩膀,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现在你都当上拾遗了,可不是前途无量嘛!”
“可是比不得你,我都听说了,你现在可是宰相府的红人。”
“嗐,瞎混吧,咱们这几个同乡啊,就数你有出息,以后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沈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露出的右手只有四指,小拇指连根齐断。
王维轻叹了一口气,凑到沈英耳边,道:“我还想让你提携提携我呢。”
“啊?我能提携你什么呀?”沈英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王维。
王维拍了拍胸口,袍衫里面鼓鼓囊囊,他笑道:“这不,写了几首诗文,想让……你给品鉴品鉴。”
“让我品鉴?”
沈英更加疑惑,眉头皱了半晌,之后便开悟了,他弯起嘴角看着王维,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怕不是想让我品鉴,是想让李相品鉴品鉴吧。”
“这就要靠你提携了。”王维陪着笑行了个大礼。
“哎哟吓我一跳,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
沈英将王维扶起来,道:“都是同乡,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当初我遭了难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是你收留的我呢,我还没机会谢你呢,这回正好。”
沈英挥了挥只剩下四个手指头的右手,王维握住他的手不置可否。
“那不叫收留,沈兄是个文武全才,就算没有我,沈兄也会遇到伯乐的。”
“可我偏偏就遇到你了!摩诘,你的恩情我永远记得。”
沈英笑着揽过王维的肩膀,边走边说道:“我今日得了几幅字画,正要给李相献宝,因着上午一直下雨,怕这湿气糟蹋了宝贝才这时回来,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跟我们一起看看。”
“我说你刚才怎么喜气洋洋的,原来是得了宝贝。”
王维提起一口气,和沈英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宰相府的大门。
三日后。
天子不顾宰相张九龄和裴耀卿的劝阻,执意从东都洛阳出发返回长安。
宫门内外,群臣劝阻。
李林甫走到众人面前,施施然道:“当今天子圣明,诸位郎官当顺从陛下旨意,为臣子者不该再去议论君命,领旨便是。”
群臣沸然,不退。
李林甫扫视一周,有些人俯首作揖,有些人没有。他轻笑着,指着皇城外的仗马,缓缓问道:“诸位郎官可看到立在那里的仗马没有?”
一众官员随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知何意。
“李相这是何意?我等今日是为劝阻圣人回长安而来,与这城外仗马有何关系?”
“是啊,有什么关系?”
“李相该与二位丞相一起劝阻陛下呀,怎么在这里同我等讨论这些不相干的小事?”
群臣又沸腾起来。
李林甫摇摇头,表示不然,他解释道:“诸位郎官有所不知,供养那仗马的食料可是与三品官的俸禄相当呢,但是呢,它必须终日安静不叫,一旦嘶叫,就会被撵走杀死,到了那时候,你们说它再后悔是来得及,还是来不及呢?”
话音未落,李相脸上的笑意已然尽失,秋风吹来,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群臣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古语有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李林甫装模作样地背了两句,又“啧”了一声,撇嘴道:“老夫却觉得不然,晚了就是晚了,掉了的脑袋怎么还能安回来呢?”
此话一出,杀气正盛。
数日后,天子顺利踏上了返回长安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