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疏风骤(1 / 2)

辰正,群龙行雨。

几位低阶郎官回家褪下朝服换上了常服,约到一处酒肆喝酒。

酒肆本就地处偏僻,又赶上下雨没几个酒客,人烟寥寥,耳中只听得豆大的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诸位郎官坐看窗外匆匆行人,细雨纷纷,几杯酒下肚,万千思绪冒出头,在雨滴的掩护声中,从开始的嘻笑调侃到后来逐渐口无遮拦。

“哎,你们说,圣人急召三位相公议事,这议的是什么事?”

“是啊,这除非有什么大事,很久没搞过这种阵仗了,莫非……”

“莫非什么?”

“嘘!”一个郎官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低声提醒道:“切莫酒醉胡言!不要命了?”

坐在他旁边的人摆摆手,搭在他肩膀上,嬉笑道:“哎,这有什么,沈兄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这又没别人,这雨下得噼啪作响,你们声音再小点,我都听不清,谁能听清?”

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有人小声道:“我听说啊,圣人想回长安。”

“是嘛,不是定的明年吗,怎的突然就想回去了?”

“这谁知道啊。”

“嗯嗯,我也听说了,指不定今天召宰相们就是说这个事儿!”

“哟,你们消息可真够灵通的,我咋啥都没听说,还以为又是选接班人的事儿呢。”

“接班人的事儿有啥可急的,又不在乎这一两天。”

众人还在说话,酒肆门帘被撩起,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都是相熟的面孔,几个坐在边上的郎官点了头算是打声招呼,挪挪屁股给他让了个位置,继续攀谈起来。

“那可是张相的接班人,天大的事儿,是不能草率定夺,可这意见不是一直不统一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众人嘻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么说可就有意思了,那你说说,谁是公,谁是婆呀?你是站公,还是站婆呀?”

一阵哄笑。

那个郎官推了身边人一把,气急道:“去去去,一边儿打趣去,圣人最是忌讳结党之事,这岂是我等能站队之事,我可谁都不站!”

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喝闷酒的某个郎官突然把酒碗“嘭”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站起身,红着脸气愤道:“站什么站,什么事儿都要扯上朋党之争,真是烦死了,就连直抒胸臆都要惶惶不安,生怕被扣上结党的帽子,我等乃圣人臣子,直言进谏难道不是分内之事?怎么说个意见就是结党了?”

众人怔愣片刻,一时哑口无言。

“好好好,都不敢说,是吧?那我说。”那个郎官伸出手指了指一众人等,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身旁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劝道:“周兄切莫冲动,冷静,冷静啊!”

“冷静个屁!”郎官大手一挥,道:“要我说,当选中书侍郎严挺之!”

酒肆里静谧无声,就连雨滴敲打屋檐都变得小心翼翼。

酒入愁肠,慨当以慷。那郎官悲愤说道:“张相举荐严挺之升任中书令,他虽未明说,但是咱们也不是瞎子聋子,谁人不知,他这就是选了接班人,严挺之的能力为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张相若是选择了他,那他定然能同张相一般,辅佐圣人保大唐盛世永昌。”

“张相乃我大唐一代贤相,这么多年为国事鞠躬尽瘁,他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私心,就这一次他选择了严挺之,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朝堂清明,怎么附议就变成结党了?那牛仙客好大喜功,目不识丁,怎能担当宰相大任?李林甫竟然力举他,到底是何居心,是为公还是为私?司马昭之心罢了,汝等是真的不知,还是装聋作哑!”

话音刚落,那郎官将酒碗“嘭”的一声摔在桌子上,兀自斟满了酒,又是一饮而尽,悲愤非常。

“嘭!嘭!嘭!”又是一连几声摔酒碗的声音。

嘻笑声逐渐转为怒骂声。

坐在那位郎官身旁的两位同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了回去。

一时无话。

众位郎官低头喝着闷酒,又有一人愤懑道:“我等心意如何有什么用?谁能听咱们的话?他连张相裴相的话都不听,还能听咱们的?”

话未说完便被众人截住了,一只大手扣住了他的嘴巴。

“切莫失言!”

“哼!”那人只能闭上嘴巴,痛饮一杯苦酒。

不多时,又是几杯酒下肚,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猜测起来,这接班人到底会选谁。

“啧,那牛仙客绝非善类,可他现在有功傍身,又正是得宠的时候,林相把他当个宝儿似的,这回还真不好说呀。”

“有啥不好说的,严侍郎不仅德才兼备,还极重情义,我听闻他每年都会回乡探望兄长,还帮助乡人修桥建渠,他这样的好人怎会被埋没呢?天理何在?”

一个年纪稍长的郎官摆摆手,安抚众人道:“要我说呀,张相裴相在朝堂上确实也太不给圣人面子了,别说圣人了,谁要是那么怼我,我都得暴走,圣人胸怀宽广,不但没暴走,也没把他们怎么样,还都按他们说的做了,说到底还是有明君作为,不会拿朝政开玩笑的。”

“不会的,不会的。”他再次摆摆手,信心十足。

有明眼人言:“圣人要当明君,明君怎能发落贤臣呢,圣人这是忍着呢。”

有人小声问:“忍着呢……那要是忍不住了呢?”

无人回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朝局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他们身处其中,说到底也是身不由己的浮萍罢了。

浮萍啊浮萍,能守正持中,不去当那墙头草就已经要费劲心力了,还有什么办法站在风口浪尖上力挽狂澜呢?

罢了,罢了,再痛饮一杯苦酒吧。

一个小郎官往那个最后才到,坐在角落里的清俊身影边上凑了凑,声音不大不小地问道:“王拾遗,你看呢?”

王维正喝着酒,一时没有答话,但随着那小郎官的一声问话,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

谁都知道,王维的仕途之路……

很迷。

要说顺呢,也顺,要说不顺吧,也不顺。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