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2 / 2)

洛水河边,三公齐聚,整军肃然,舞阳侯和司马大公子负坚执锐,恭迎圣驾。

曹大将军为首,司马玥和王濬冲紧随其后,护送着圣上的皇辇过了浮桥,身后跟着的护卫、百官浩浩荡荡。

“太傅!”曹大将军突然快步上前跪倒在舞阳侯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我对不起太傅!”

片刻未听闻任何答复,曹大将军仰起头来看到舞阳侯不为所动的面容,连忙又叩首道:“太傅!我知错了!”

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风暴中心的两人,唯余洛水奔流八节滩津石柱声。

司马玥紧随其后,冷眼看着曹大将军声泪俱下,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暗自腹诽道:昨天还一口一个司马老贼同归于尽呢,今天就好得跟亲儿子一样了,敢情曹大将军征战的不是沙场是戏台啊,瞧这皮厚心黑的功力怕是得了魏武帝真传吧。

王濬冲微微侧目,看到司马玥瞪着一双明眸努力严肃的模样,不禁嘴角微扬,忽然感受到熟悉的目光,抬眼看到恩师蒋国公神色严峻的注视,连忙收敛了笑容。

老态龙钟的舞阳侯缓缓伸出手扶起曹大将军,沙哑的声音说道:“昭伯请起,不必如此。”

曹大将军泪流满面,站起伏身道:“感谢太傅宽宏!”

舞阳侯拍了拍曹大将军的手背,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辈在安抚知错能改的晚辈,然后缓缓跪地叩首道:“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曹大将军慌忙让开跟着跪拜在舞阳侯身侧。

一众兵将、守卫、群臣纷纷随之跪拜道:“恭迎陛下!”

随着众人伏地叩首,皇辇显得高如楼阁,孤独地坐落在洛水边。

皇辇中端坐着的魏帝站起身来,一袭玄黑明黄相间的龙袍,系着金丝祥云长穗宫绦,脚蹬金缎红底靴,头戴鎏金玉冠冕,两边飘着明黄冠带,细雨般的珠琏流苏垂落在眼前,隐约可见白里透红的娇嫩面容,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却已喜怒不形于色,目光也深不可测,一举一动皆是天子风范。

魏帝本是任城王的儿子,算来是魏武帝的曾孙,由于先帝的亲生儿子全部夭折,因此三岁的时候便被先帝收为养子,七岁的时候被册封为太子,八岁的时候先帝驾崩,他便登基亲政,郭太后垂帘,曹大将军和舞阳侯奉先帝遗命共同辅政。

可是这天下的担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重了,纵然有怜悯苍生之心,也无明辨是非之力。

先帝留下两位辅政大臣本是制衡之意,可他奈何不了叔叔的专权,也阻止不了太傅的反击,连母后被软禁他也只有偷偷落泪。

他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很憋屈,可他势单力薄,得先活下去,哪怕是当个傀儡皇帝,也总有拨云见月的时候!

魏帝匆匆从步辇中走下来,双手扶起舞阳侯,尊敬地说道:“太傅快请起!”

比起专权的叔叔,魏帝更畏惧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真的看不懂他。

自他登基起总听到风言风语说舞阳侯要篡位,说曹魏要断送在自己手上,这就像你知道这一刀终究要刺下来,又不知道何时会刺下来,每每看到这把刀,就提心吊胆。

“臣,送陛下。”舞阳侯缓缓起身,垂眸行礼,身后众人也跟着起身候着。

魏帝心中冷笑,这四朝元老的毕恭毕敬,敬的不是他,是皇权,是众口铄金,是天下人心,从来都不是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帝。

舞阳侯颤颤巍巍地扶着魏帝登上皇辇,吃力地折叠好脚蹬,像一个疼爱孙子的祖父。

“太傅。”魏帝站在步辇上,回身看了眼跟在舞阳侯身后战战兢兢的曹大将军,转而看向步辇前方的舞阳侯,几乎祈求地说道:“不要杀大将军,好吗?”

曹大将军闻言,热泪盈眶,感佩地望着侄子。

舞阳侯正要开口说什么,一支利箭从身后擦肩而过,劲可囚风,“嗒”一声射在步辇的围栏上,箭尾颤动鸣响,吓得魏帝跌坐在辇台。

怎么回事?!曹大将军惊恐地回头看向来箭的方向,再手足无措地转过头来时,却被舞阳侯突如其来的一刀斩杀于皇辇前。

“啊!”“你!”“太傅!”三公皆是一惊,王国公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气晕过去,而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震慑得六神无主。

一支利箭再次破空而来,射向皇辇上的魏帝。

“护驾!”司马大公子声如洪钟,敲醒众人。

但此箭势如破竹,迅若雷电,众人措手不及。

只见一个青白的身影闪过,司马玥三两步登上皇辇,翩然纵身去挡箭,她知道皇帝在此遇刺意味着什么,即使害怕也容不得她犹豫。

王濬冲回过神来下意识去抽刀的手落了空,猛然回想起短刀之前已被收缴,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眼睁睁看着那一箭结结实实地射在了司马玥的伤肩上,正欲举步上前却转念想到什么,望向蒋国公后按住了脚步。

跌坐在皇辇中的魏帝脸色苍白,目光越过扑倒在辇台的司马玥,望向了皇辇前方面不改色的司马太傅,呼吸一窒只听心突突直跳,冷汗渐渐浸透了内衫。

司马大公子扫了一眼辇台,拔剑沉声喝道:“列阵!”

白衣死士顷刻间将众人团团围住,转身拔剑整齐划一,出鞘声起四下寒光粼粼。

洛水河边文武百官顿乱成了一锅粥,内侍守卫茫然四顾敌友难分,曹营众将眼见曹大将军身首异处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蒋国公气得胡子打颤,哑声道:“你们做什么?!”

王国公瞪眼怒喊道:“司马家胆敢拥兵自重以下犯上?!”

九卿闻言纷纷激奋道:“老臣纵是身死也要护陛下周全。”

司马大公子目光一凛,正声道:“逆贼是曹大将军,诸位可别弄错了!”

蒋国公指了指司马太傅,又指向司马大公子怒声道:“你们,斩杀曹将军,背信弃义在前,又兵围圣驾,以下犯上在后,众目睽睽还敢狡辩!”

司马大公子不慌不忙道:“蒋国公怕是眼花了吧?分明是逆贼行刺圣上在前,我等护驾在后。”

王国公嗤之以鼻道:“空口白牙如何证明是谁放箭行刺的?”

司马太傅叹了口气,缓缓收剑入鞘,转身抬眼望向群臣道:“诸位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护驾回宫。”

“太傅此番所为若不能做一个交代,老臣便是万死也不放心让尔等继续护送陛下啊。”

司马太傅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宫后必请陛下明察,给诸位一个交代。”

桓范见势不妙,藏身群臣之中乘机煽风点火道:“既然如此请太傅先行退兵!”

司马太傅闻言微微侧耳,双眸越发晦暗。

司马大公子侧头见到父亲神色不悦,连忙朗声喝道:“我等奉太后懿旨勤王,必将护送陛下回宫,谁再敢阻拦圣驾,便当谋逆论处!”

一言既出,曹营旧将皆不敢轻举妄动,文臣九卿面面相顾窃窃私语生出退让之意。

桓范见状连忙道:“此番陛下遇刺疑点重重,刺客身份不明,兵马留下牵制,我等护送为宜,纵然我等身死也不能让陛下犯险啊!”

司马太傅的一剑,曹大将军的身首异处,让文臣九卿吓破了胆,反生了背水一战之心,纷纷附和起来。

“既然所谓逆贼已经伏诛,理应退兵,如此刀戈惊扰圣驾!”

“没错!”“没错!”

“请太傅退兵!”“请太傅退兵!”

“请陛下降旨令太傅退兵!”

司马大公子冷眼扫过,白衣死士寸步不让,杀意横生,一时间剑拔弩张,进退两难。

桓范心中大喜,只要逼得太傅退了兵,他就有机会逃生,要是回了洛阳定然凶多吉少。

“陛下以为如何?”司马太傅缓缓转身,一双幽深的枯目望向皇辇中。

魏帝感到一阵寒意袭来,额头细密的汗珠渐渐滑落,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动却如鲠在喉,若逼太傅退兵恐惹怒司马家大开杀戒,若不下旨退兵则难安群臣之心,片刻之间度日如年,只觉骑虎难下心乱如麻,一时难以决断。

“且慢!”远远传来一声喝止,众人纷纷肃静注目,遥见一骑绝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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