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受笞一十(1 / 2)

书房门口挂了灯,红彤彤一片,守门的小厮便很轻易地在春夏之交的时节出了满头热汗。眼见着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当即恭肃起来,屏气敛声,俯首躬身:“表少爷安好,老爷还在读书,恐怕一时半刻打扰不得。”

赵寒旌却仿佛丝毫未闻,仍然挂着那副虚假而平静的笑容:“请去通禀。”

那小厮顿时一噎,想到老爷的吩咐,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按照老爷的喜好故作稳重地敲了三下门:“老爷,表少爷到了。”

“……”

“进来。”

又过了半晌,里头响起来一句简简单单而又显得极其威严的话。

守门的小厮不知什么时候退去了,门外只有赵寒旌站在那里,他从未为赵庭望的威严所摄,手上微微一顿,随即从容地推开了门。

一只白瓷的茶盏伴着微烫的茶水击在半敞的屋门上——这倒是有法可想,倘或赵寒旌急了半分,这盏茶便要湿漉漉地泼他一身。

赵寒旌瞥了那滩污水一眼,视而不见地踏了过去。这种伎俩实在拙劣,不是赵庭望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能做出来的活计,不过用来算计一个未满六岁的小儿,在赵庭望看来大概算是绰绰有余——

不,与其这样说,倒不如将之看作一场考验,如果赵寒旌真的中计,那便不足为虑,随随便便都能把他养成个只知吃喝、别无所长的废物。

但既然这次不曾为难住他,便要思量一直与他作对的后果了——天知道,皇家不会允许流着自家血脉的人死在下臣手中,倘或真的这么做了,就该想好什么时候会被清算……赵庭望素来把家声看得极重,为自己那点恼羞成怒去谋算不休从而背上损害家族的风险,在他看来无异于“为击鼠而损玉瓶”,是蠢事中的蠢事。

反过来想,要是一位“皇亲国戚”为赵氏所用,那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赵庭望的盘算一瞬间便在脑子里回环了一圈。来回算计了许多,打定主意要好好利用赵寒旌,他的脸色反倒更冷了些,狠狠一拍桌子:“毛头小子,甚不知事,敢烦尊长等你许久,不尊不敬,无长无幼,这就是你娘教你的东西?”

赵寒旌心底已然恨极,面上自是八风不动,意味深长地一笑:“外祖莫要忘了,先妣幼时便读诗书、习礼乐,自然也受领了您的教诲,这般贬低于她,是败坏了您的雅望。”

赵庭望心里并不知道赵寒旌还存了一分激怒他的心思,本来不至于怒气勃发,只是提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哀己不幸怒其不争,一时之间有些伤怀,一拍桌案:

“你这顽石,若不是你母亲的遗托,便该叫你自生自灭!”

赵寒旌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清透中带着点嘲弄,像是要看透他那颗心。

赵庭望高高地坐在三架屏风围起的书桌前,说不清到底看没看清赵寒旌的神色。灯罩里的烛花发出“毕剥”的爆裂声,烛光里的两个人沉默着不说话。

但终究还是要有人开口的。

赵庭望轻咳一声,表情阴鸷:“既然入了我家门,便不要学你母亲的忤逆性子——第一件事就是改了你这不伦不类的名!你刚降世时,我便告诉你母亲‘还是华庸这个名合宜’,你母亲偏偏忤逆不听——现在便改换回来罢。你需得恭顺严谨些,不要辜负我的美意。”

赵寒旌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赵庭望这样的错觉,以为换了一个名字就能让他俯首帖耳。他意味不明地咧了咧嘴:“这世上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孝字大过天——若说道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的道理!”

赵寒旌缓缓抬眼看向他,古怪一笑:“俗话说‘天地君亲师’,您今天是想以势压人咯?”

一个显而易见到粗劣的圈套,赵庭望却不敢碰上一碰,毕竟,按照某种秘而不宣的关系来看,赵寒旌这个小辈反倒在地位上更胜一筹。

赵庭望冷冷地望着他:“跟你母亲一样,冥顽不灵——我只问你,肯不肯改换了你这愚名?”

赵寒旌已经看穿了赵庭望的面目,与石匣木椟没什么两样,外头看着古拙庄重,内里全是些不值钱的货色,倘或赵庭望以为能靠孝道扳回一城,他偏偏要用不慈的名头压得他缴械投降。

赵寒旌想要激怒他,而这也好办得很,只需要平淡躬身,说些更冠冕堂皇的话,他反倒要恼羞成怒了——

“先妣之赐,这名姓与血肉也没什么区别了,既然是人,如何敢抛舍血肉?如今忤逆了祖父,认打认罚——更名易姓,不可。”

赵庭望咬牙一笑,怒气冲冲,在厅堂之中走来走去,终于背锅身去,狠狠一拍桌案:“好,好好好,赵芸澜是生了个好儿子,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来人,请家法!我要让祖宗治他的罪——快来人呐,用藤鞭打,打他十鞭,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赵寒旌有些遗憾,暗叹一声“原来还未到底线”,倘或一时叫嚷着打死,那才算是气急败坏。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的一面,既然这样明显的顶撞都没有让赵庭望失去理智,那他的顾虑大概比赵寒旌想象的还要多得多——那么,即便今日身上挨了几鞭,赵庭望也是不敢害他性命、压他前程的。

赌对了。

赵寒旌拱了拱手,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笑道:“您若要罚,小子自然不敢有怨言,如此便是听凭处置。”

赵庭望一时惶恐一时恼怒,只觉得赵寒旌是在刻意给他难堪,可话一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余地。

先前跑走的小厮此时已捧着一根光溜溜的藤鞭来了,恭敬地请示道:“老爷,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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