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夜行船76(2 / 2)

他回头看岑淼,如愿以偿地在岑淼的脸上发觉她的动摇——她脸色变得苍白了。

岑云期厉声道:“是你支使她做的,这根本不出自她的本意!”

“你每杀一个人,别人就会想‘哎呀,这些人真惨,要是活着就好了’,吴宫女就会收集念力,这也是她们重塑身躯让你活着的根本。”裴珏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些人死了,你才能好好地活在这里——就像食腐而活的秃鹫一样。”

岑云期虽然明知他在挑衅,心里十分不解,更多的是愤怒,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了裴珏一拳。

裴珏压根没防御、更没闪躲,结结实实被这一下打偏了脸,岑淼见了,徐徐吐一口气,道:“……别打他,别和他说话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死了太久无事可做,在逗我们呢。”

岑云期急怒之下奋力一击,却不解气,可听见岑淼这样说,他看了裴珏一眼,见到裴珏的确是毫无动摇,裴珏伸手摸了摸被他打得发青的脸颊,然后那块皮肤就恢复原样、完好无损。

不过挨了这一下,裴珏的确安分不少,至少那张嘴是闭上了。他冷笑一声,道:“好,好好。反正你们现在除了给我一拳也做不到别的了,我得宽容一点。”这话不知是说给他自己,还是说给岑淼听的。

岑淼从伤口愈合到现在,头一直疼着,强撑着套了裴珏几句话,现在脑子终于清净了,裴珏见和他们再没什么话说,独自走到船舱里上了二层,岑淼见他走掉,浑身一松,直接躺在了石舫的甲板上。

岑云期半跪下来问道:“还疼吗?”

“我好累,容我歇歇。”岑淼闭上眼睛道。

岑云期低低“嗯”了一声,在她身侧席地而坐。

分明被裴珏找上门来,可是岑淼内心却无比的平静,现在可能是她复生以来最平静的一天——不管什么样出格的事情好像都做过了,反正裴珏不会杀她,她得好好歇一会,再来盘算怎么杀掉裴珏。

就在方才,她和裴珏你来我往打机锋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裴珏的情绪——不是通过察言观色,而是通过类似神识的连接,岑淼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那就是裴珏“造”出了她现在的肉身,除非她和裴珏二者存一,否则这种神识上的连接就不会断掉,裴珏可以永远掌握她的行踪。

论道,附身,还有真正破开镜后界的时候可以归还给他们的揭谛剑……岑淼看向一旁的岑云期,道:“师兄,归元散?”

岑云期愣了愣,谢泽灵把归元散制成了一个药丸,请他随身携带,以免煞气反复。他道:“我带了几颗,可是我如今并没有煞气。”

“这件事有点危险,但是我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岑淼压低声音说道,“要破开镜后界,我们两个缺一不可,我是被他彻底控制住了,没办法反抗,可是你——”

一旦服用归元散,修为散掉之后,剑意即使用得出,效用也大大减弱,岑云期略一想,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危险的确是危险:他们都拿不准裴珏会不会因此决定直接杀掉他们,而不是等岑云期再次能使出剑意的时刻到来,再者归元散毕竟药效不稳定,而且又是第二次服用。

但是除了服用,也别无选择了。难道真的让裴珏把镜后界打开吗?裴珏虽然说话难听,可是有一件事绝对没有说错:至今修道者对无尽藏和镜后界的探索都很浅,他们没办法预料到镜后界的妖魔有多少、会给人间界带来怎样的灾难。靖世寮的修道者只是勉强够用,倘若面对铺天盖地的妖魔恐怕就……

若非自己被控制住,岑淼也不愿师兄冒险,可是岑云期刚刚答应,立刻就取出药丸,吞食了一枚。

岑淼伸手探查他的丹府。

这一次他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再次散去修为,滋味非常不好受,就像是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走,丹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岑云期习惯了被灵气充盈和保护的状态,心里当即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不安感,只是被他强行压下去了。

岑云期沉默片刻,道:“十七,好了。”

这次他倒没忘记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岑淼向他的丹府里注入自己的灵气,用以掩盖他修为消退的事实,随后她从地上撑着站了起来,挪了个地方,离石舫二楼的裴珏更远了一些,她道:“……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结果未知,一切都还不好说。”

岑云期看着她在不远处坐下,却没有马上跟上。

岑淼意识到师兄像是有话想说,但是被他咽了回去,因此她遥遥地伸手出来摊开,示意岑云期过去。

岑云期在她身边坐下了,这里离水更近,他们都能听到船舷破开水面的声音,岑云期突然道:“……如果明天我就要死了,你也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岑淼有些惊讶,从自己纷繁的思绪里醒过神来,她转脸看着岑云期,却见岑云期垂着眼眸,不知在琢磨什么,她有些了然,道:“……你还记得?那天你喝醉了,我还以为你忘了。”

岑云期摇摇头,他别过脸去抬头看月亮,他道:“我不该提起来的,现下也不是能说这件事的时机——我只是、我只是……”

他从小学剑,从没有过多大的理想,在母亲去世之前,也没承担过多大的重担,如今突然面对镜后界可能因为他而崩溃的情况,可能他心里是有点惶恐的。可是在师妹面前,他又不能暴露这种惶恐。

“可能的确不是个好时机,山盟海誓的时候都得有个见证,我们呢?黄泉、妖魔?”岑淼笑了笑,道,“这些东西做见证总感觉不太吉利。”

岑云期闻言,也笑了笑。

“那,两心为证?”岑云期说道。

岑淼点点头,她伸手握住了岑云期的手,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只是一个对手而已,并不是不可打败的——我会帮你的,你也只需要帮我就可以了。”

岑云期注视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岑云期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你成长了许多,我却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岑淼的手指勾住他的尾指,抬眼望向他,承诺道:“这也是因为我的怯懦,我总是……把你和师姐们排除在外,从今天开始,今后的事情我们一起经历、互相扶持。”

岑云期也勾住她的手指,道:“好。”

他们两个彼此在幽暗的镜后界的夜色下注视着,其实看不太清楚彼此的面容,但却都从这个简单的碰触中汲取到了力量,好像那柄悬顶之剑的落下反而劈散了过往的筹谋和阴霾,将他们解放出来。生死之间的隐忧和挽留,已经将他们揉碎了重新塑成一体,明天是求死,还是求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患难与共、并肩携手的记忆重新明晰起来,好像无关乎兄妹还是情爱,谁也不能区分谁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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