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愿言试长剑61(1 / 2)

岑云期觉得今天的灵筠大有不对。

禊日宴席,他到场较晚,因为他并不是跟随师父一道来,而是从丞相府来的,他到的时候,几大学宫的人已经到场了,其中还包括圣人鼎力支持的民间学宫——浮玉学宫。

过了阵子,圣人和杨昭仪也便从靖世寮后头议事厅到了宴席中,师父和师姐都跟在后面,还有戴着金面具的裴琰,岑云期转而在席间找文竹的身影,并未找到,反而是灵筠,依旧披着那身假皮,不知道和浮玉学宫的山长说些什么,且灵筠今天带的是剑,并不是鞭子——他的佩剑看着也陌生得很。

等到开宴,圣人又提出要岑东枢和岑云期一道舞剑助兴,岑云期已经习惯于这余兴节目,可圣人刚这么提议,杨昭仪便在旁边道:“岑东枢和岑侍御使都是官身,这样舞剑起兴,会不会不太好?”

岑云期本已起身,却见灵筠似乎预料到此事不成一般,仍安坐在席间,圣人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便问道:“二位觉得呢?”

灵筠没有吭声,又或许是因为岑云期站着,所以交给他先开口,岑云期无可无不可,便道:“能为圣人和昭仪娘娘舞剑,是臣的荣幸。”

闻言,灵筠反倒是颇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似乎又和杨昭仪对视,方道:“……臣也这么认为。”

两人走到席间,剑靠在一处,岑云期就察觉到灵筠似乎很是迟疑,像是完全忘记第一手该怎么出招似的。

以往他们合作舞剑,也不止四五遍,所用的乐曲是圣人自己所谱的琴歌《白雪》,用的乃是顽云剑法其中七式,因为歌曲中描写的乃是侠客夜出鸿都门的景象,所以第一支曲子欲扬先抑,较为和缓,用的乃是“游云式”。

可是这时候,曲子刚一奏响,灵筠先行使出剑招,乃是“顽云式”冻云孤雁,这一招讲究剑意荒寒凛冽,即便是灵气至阳者,也要求剑气有如风雪中濒死所感受到的冻意烧灼,就算是十七当初学这一式,也磨了一旬有余,岑云期从没见灵筠使出此招,一时有些奇怪,为了避免御前失仪,他剑尖一拨,硬是把剑势拦了回去。

这一下以力化力,岑云期不可避免用上一些灵气,他只稍稍牵引纠正,灵筠却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变招的熟练程度也不像以往灵筠所能及,且配合这一剑势之变,灵筠的步法之变也不像是一时半刻就能学会的,更像是——

岑云期正惊疑不定时,灵筠也趁两剑相交的片刻,十分焦急地脱口问道:“你身上的煞气怎么这么重?!”

岑云期被他这话问住了,古往今来,许多修道者都知道镜后界只有煞气没有灵气,可是煞气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却很少有人能说清楚,久而久之成为一桩悬案,反而变成解释很多未解之事的话术,但凡有人走火入魔了,便总说这人煞气太重。

这一瞬过后,灵筠后撤几步,岑云期再看他的步法时,却再也看不出先前的灵巧,若非方才他看得真真切切,都要怀疑自己看走了眼——说不定只是一时巧合、阴差阳错?

两人此番舞剑,更似斗剑,剑法迅捷,身姿更是比先前更加漂亮、飘然若仙。

上首坐着的圣人看着高兴,正捋须欣赏,神情中有些得意。而一旁杨昭仪也笑道:“燮阳大人,您这二位高徒着实本事了得,我先敬您一杯。”她招呼一旁的宫女,拿了温好的酒来,对燮阳道:“这是我与圣人一起酿的梅子酒,您尝尝。”

燮阳不疑有他,当即道谢饮下。杨昭仪见他真的未曾起疑,心里稍定,装作像是刚发现程湛清就坐在燮阳下首似的,道:“快给程巡游使也拿一盅过去,叫她也尝尝。”

程湛清闻言,站起施礼道:“多谢娘娘,只是下官不善饮酒,还望娘娘见谅。”

杨昭仪见她不像撒谎,更不好强逼,若这时候非要她以茶代酒,在茶中动手脚,未免露了行迹,杨昭仪只好暂时作罢,另寻机会。

等到舞剑毕,圣人便举酒道:“今日是应杨昭仪的提议,在靖世寮举办宴席。靖世寮最近一年,仰赖燮阳前辈的辛劳,如今看到您后继有人,实是幸事。”

燮阳正要站起对答,下面的宴席却有一清脆的声音道:“巴中败落,并河墙头草似的,荆襄的山长又久拘于狱中,可不只能仰赖燮阳前辈一人的辛苦嘛!”

这一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下不论诸人如何各怀心思,皆注目于说话之人。兰章既说了这话,也没有要当缩头乌龟的意思,她一放酒盅,走到席间,难得潦草地行了个礼,便道:“我们荆襄学宫的山长,当初说是鼓动群情、勾结叛党,如今既没有论断,也不放人,靖世寮竟成了燮阳前辈的一言堂了,我等求告无门,竟然也无法面见圣上,圣人也不要怪我坏了今日一片祥和的好事!”

燮阳见状,看了一眼圣人,见圣人似乎有听下去的意思,心中一动,当机立断道:“大磬寺的人呢,把她请下去好好招待,问一问究竟是如何求告无门。”

“你少在这里装作置身事外,勾结叛党不过疑罪,至今也说不清,鼓动群情却有你的一份!”兰章挣脱大磬寺的拉扯,她影子里响起不少驯化后妖兽的阴沉的吼叫声,大磬寺多为文职,一时不敢上前,兰章便接着说道,“文山长上书的时候,宋山长和你不也上书为长公主脱罪?我叫你一声前辈,你也不能这样倒行逆施、挟私争权!”

燮阳冷了语调,对一旁的程湛清道:“你去把她押下去。”

圣人却已经联想到这事和他好舅舅之间的关系,从前他懒得和舅舅争,没想到落得现在连封自己最喜欢的女人做皇后也封不成,天子家事竟还要丞相点头……今日半是为杨氏增添威信,一半也是为了拉拢这个四面不靠的镜台供奉,圣人见程湛清已经起身,忙道:“燮阳前辈,我看这事想必有些蹊跷,大磬寺或许有人拿错了主意,便请这位姑娘宴后进宫,说给朕听听吧。”

出乎圣人的意料,燮阳却道:“这丫头顽劣是出了名的,当着这样重大的场合,也能这般撒泼,臣恐污了圣上清听。”

他这番话虽说得好听,圣人见程湛清竟没有丝毫停顿,受了师父的命令后,不曾因为他的发言迟疑片刻,圣人便明白几分——或许这位燮阳前辈靠拉拢也是不成的。

杨昭仪和他朝夕相伴,一见便知圣人情绪不妙,赶忙拉他坐下,给圣人使了个眼色,道:“前辈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叫岑东枢去审,审好了写张折子递上来也就是了。”说完,杨昭仪朝岑淼看去。

岑淼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朝圣人作揖,道:“臣领旨。”她答应得快,行动也快,赶在师姐到兰章身边时低声道:“跟我走,等会儿就放你离开。”

可兰章是个直性子,不明白这其中微妙的不同,当即就挣开她,道:“你也是燮阳的徒弟,你让我信你?”

岑淼有些焦急,程湛清三步之后立刻就到,她恐怕今日宴席兰章要和师姐动起手来才算完,果然,她正想着,兰章已经高声朝圣人预告道:“圣人,我们靖世寮向来是谁拳头硬谁说话,待会若打起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圣人尚为燮阳一事有些烦闷,闻言又讶然又不好阻止,他尚是太子的时候,就听说了几起靖世寮里的斗殴之事,当时只听了热闹,没想到有一日还能亲眼见到,一想到这宴席是为杨昭仪而办,他略含愧疚地看了杨氏一眼。

场中一时剑拔弩张,眼见程湛清就要拔出剑来,荆襄学宫的其余人等也各个摩拳擦掌,将暗器拿在手中,圣人只好吩咐一直在他身后的裴琰见机行事,便呆在首位静观其变了,夹在师姐和兰章中间的岑淼更是纠结——论理她该帮兰章,可是论情她不愿和师姐刀剑相交。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头顶银光大作,裴琰见状忙挡在圣人身前戒备,只听得轰然一响,从银光中竟飞出一只形似凤凰的鸟来,这下不仅正下方的程湛清闪开来,就连刚才一直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的兰章也两眼放光,生怕碰坏了这鸟似的,身形一闪,退开了去。

“这是凤凰吗?凤凰不是早就绝迹了吗?”

兰章听见有人议论,而且似乎杨昭仪见了此景,也与有荣焉,忙从首位站了起来,似乎看着了自己当皇后的证据似的,兰章有些不平,忙道:“这是鸾鸟,你不懂就别——”兰章之说到这里,岑淼已经一把捂住了兰章的嘴,道:“姐姐,你先闭嘴好么?”

岑淼看这鸾鸟眼熟,猜测是訾玉林的本相,忙去看它背上是否有叶师骁的影子,可是一开始鸾鸟尚有下坠之势,随即就稳住了身形,盘旋几匝过后,便往城郊而去,岑淼见状,看了一圈在场人等,看谁可堪保守秘密、又不涉谋反案的,最后她挑中了人,忙道:“天降异象,叔凤仪,你去追!”

这么多太子东枢的人,叔凤仪不料他突然吩咐自己,一时十分纳闷,但还是放下筷子,领命而去。

靖世寮亭台楼阁众多,叔凤仪不敢光天化日之下飞在半空追,只得一面跑,一面仰头去看,谁知没跑出几步,只不过穿过一个大堂的功夫,叔凤仪抬头再看,天空中一片鸟毛都没有了。他本想回去禀报,但是一想到方才宴席上几次明来暗去,要是言语能杀人,估计有人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弄得他吃东西也食不甘味,且没追几步就追丢了,要是这时候就回去,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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