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揭谛与逍遥52(1 / 2)

程玄思已经在这座破庙里闭关七日了,这七日里她一步都没有从那座破旧的大殿里出来。

杨氏起初还担忧她饿着了、冷着了,第一天晚上的时候提了一个食盒去找她,推开大门后,却见里面并不是自己熟知的佛堂模样,面前的空中飘荡着金色的水珠,围绕着玄思而动,这幅景象太过离奇,杨氏当即便想起了之前玄思对她的告诫,于是把食盒放在门槛里面,转身关上了门离开了,并不去打扰她。

第二日她再去的时候,里面的景象又变了,这次大殿内充斥着熊熊烈火,杨氏还在其中看到很多含苞待放的红莲,至于她昨天送来的食盒,里面的饼子似乎并没被动过,而是被烈火烤成了一块黑炭,这下杨氏更困惑了,她不知道玄思为什么一定要造出这样的幻境来折磨自己,不过,能在烈火里安之若素的人,想必也不用吃东西了。

从那之后,杨氏不过每日去确认玄思是否还在那里,到了第七日的时候,大殿里的景象终于变得正常了,杨氏往里望望,没有见到人影,她便进殿,喊了一声:“玄思?”

程玄思从佛像背后走了出来,她没再穿那个能罩住两个成年男子的披风,只是腰间仍挂着那个面具,杨氏见了她,忽然觉得她比七日前长得高了一些——就好像于玄思而言,她不是仅仅度过了七天,而是度过了整整七年。

“找我有事?”程玄思见杨氏打量自己,开口说道。

“没,我只是看看你还在不在。”杨氏说道。

程玄思在佛像前的蒲团下坐了下来,她起初刚刚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有了这么一具肉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岑云期连同裴琰、李岱月一起追赶,只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好像做了不太妙的事情。

她从这处尼姑庵出去,本想找到太子东枢去,谁知没过三个街角就头疼欲裂,不得已重新退回来,这时候她才发现有一个小东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头。

是一个浑身洁白,发着如玉光芒的小人,他一直飘荡在程玄思的身后,可是程玄思一直没回头看他一眼,他也就一直没作声。

程玄思退回佛寺,这才第一次看到他,他才像是终于鼓起一点勇气,说道:“我是揭谛剑的剑灵。”

程玄思不觉得他有什么用,虽然他看上去像是师兄,但是这么小一个,显然也对她的头痛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她看了剑灵一眼,直接无视了他。

剑灵似乎没想到刚刚给了他眼神的剑主竟然不理他,有些焦急地飘到程玄思的面前来,道:“你之前在流金河里和我说过话的,你忘了。”

不知怎么的,他说起话来总有股可怜劲,此刻虽然是指责,却也让程玄思有些不自在起来,还有他之前一直跟着却不说话的行径……程玄思想了想,才道:“对不住,我是忘了,我也想不通一个亡魂要学剑术做什么。”

剑灵看了看她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如果没看错,应该是无尽藏里的散仙,剑灵又看了看她的肉身,很明显是吴宫女重塑过的,破破烂烂的,吴宫女就是这样,因为本源是佛前莲花,所以只要离开了佛寺,又没有流金河的滋养,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剑灵能感应到他另一个同僚目前的状态,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两个剑主的状态怎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他感到自己任重道远,赶紧道:“我可以帮你,至少离开佛寺。”

程玄思这才看了他一眼,剑灵忙道:“你的丹府里有一个种子,把它给我。”

他朝程玄思伸出双手。

程玄思困惑了很久,她探查自己的丹府,发觉里面的灵气不再只是如同一个平静的湖泊,而是围绕着一个光点转动,她努力将这个光点引至心口,那枚珍珠大的“种子”也就从她的心口飘出来,落在剑灵的手里。

剑灵的手很小,因此他珍而重之地用两只手把种子接住了,他道:“好了,我可以用它做一个小世界——因为你的修为太低了,不能做很大的,然后我会把流金河的水放进去,这样你就可以在人间界随意走动了。”

他说的话,分明每个字程玄思都懂,可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你们叫它长生丹,”剑灵说道,他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种子,“可是它其实不是丹药,而是新世界的种子——我再给你讲一遍吧。”

而后的七天内,剑灵将这个小小的种子变作了一个“罩子”,笼罩了这座尼姑庵里废旧的大殿。

剑灵虽然话不多,但是但凡他说的,就没有废话。

他和程玄思说起“逍遥”。

程玄思修道多年,从没以“逍遥”作为最终目的,自然从没认真想过,她说富有四海、权倾朝野应该就算逍遥。

换作是在学宫的书塾里,程玄思绝不会这样说,她要这么说,博士就要批评她离经叛道,程玄思一向都是好学生,答的必定是最合人心意的答案。可是如今,她面前的是一个灵体,甚至她自己也是一个灵体的时候,她不免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作为她的老前辈,剑灵并没有生气,而是问道,照你这样说,范蠡是逍遥吗?

那当然,范蠡助越灭吴,最后功成身退,美人在侧,泛舟西湖,不知所终,当然是逍遥的。

剑灵却问,可是他寿命所限,和寿命以百年计的修道者来比,谁更逍遥呢?

程玄思觉得并不是这样来比的,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所说的话有失偏颇,范蠡的逍遥,并不在于他富有四海、权倾朝野,而在于他从心而动。所谓世人外求,圣人内求,对权势的追逐永无尽头,但是只要自己安之若素,即使是阶下囚也能自得其乐。

剑灵却说,你觉得范蠡归隐,是出于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受迫于局势?

剑灵又问,你觉得范蠡从心而动,可是他的心是怎样造就的呢?礼节、忠义、君臣……凡此种种不都束缚着他吗?

剑灵最后问,你现在非死非生,在这无人知晓的破庙中,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你逍遥了吗?

程玄思有些愣住了。

她无时无刻不想出去,她想着她的师兄师姐,她在这个破庙里想要知道天下的大事。可是这不过是一个用来囚禁先帝妃子的尼姑庵,那些尼姑同样也对庵外之事一无所知,程玄思知道自己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她是如此,她想,范蠡真的逍遥吗?在西湖之上时,他不会想自己曾经的故旧和君主,不会想自己儿时的蚱蜢和他为奴三年时的苦楚吗?

可是……程玄思道,照你这么说,只有出生就在山野间,并没有经过教化的野人才是真的逍遥。这不是太过荒谬了吗?

剑灵摇摇头,道,野人会凭虚心法吗?大地把他从树下拉下来,他能违抗吗?他能反对天上的雨水和脚下的地动吗?

他越说越离经叛道了,起先是说世俗的逍遥不是逍遥,后来又说本心的逍遥不是逍遥,现在连野蛮的逍遥也不算逍遥了。程玄思想着,难道只有能操控风云雷电,又毫无道德廉耻可言的魔头才算逍遥吗?

剑划伤你的皮肤,你就要流血,刀斫你的头,你就会死,魔头也一样——只要人的皮肤还在,世界和人之间还有内外之分,人就不可能逍遥。

“你们叫它长生丹,可是它其实不是丹药,而是新世界的种子。”程玄思想到剑灵之前的这句话,她问道,所以它不是长生丹,你的意思是——它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就成了新世界的神?

她这话说出口来,心都随之惶然而震悚了,可是显然这就是剑灵想让她想到的答案,剑灵说,一个人的存在与山川日月共存、掌握世界运转的道理,这才是真正的逍遥。

从前有两个人这样做了,他们是彼此的知己,一个是僧人,一个是阵术士,只不过后者并未在青史上留名,他们都觉得新的世界没必要和旧的人间界有所瓜葛,所以一个创造了镜后界,一个创造了无尽藏。

和僧人相比,阵术士更加离群索居一些,无尽藏有或没有,其实对人间界没什么影响,至于其中的散仙,其实是世界自己自然发展的结果,看样子无尽藏的意识也对此没什么异议。而镜后界的目的更明确一些——那就是一个妖魔的监牢。

剑灵道,你现在明白了吗?要想不受吴宫女的限制,你的这个小世界必须要更大一些,这就需要你的修为做支撑,现在你是这个小世界的主人,你可以改变它里面时间的流速。

也就是说,人间界的一天,也可以对应这个小世界的一年?

剑灵点了点头,他说,在流金河里,我已经教会过你真正的揭谛剑法,你现在用的剑术已经不是揭谛剑法了,但是你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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