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献丹(2 / 2)

圣人咳嗽几声,道:“这是太子宫中——”他停顿片刻,一旁有一个女子提醒道:“李舍人。”圣人这才接着说道:“李舍人少年时所作的诗,朕今日见你,你倒是和他那时十分相像。”

岑淼一直知道自己一旦入靖世寮为官,免不了要听到李益辅的名字,甚至不免拿来和李益辅比较……只是没想到这个名字来得这么快,她明了原委,便回答道:“禀圣人,臣尚未去益州求学时,的确是李益辅李舍人的同胞妹妹,进了学宫改名换姓,这才姓岑。”

她本以为圣人会说什么你很有你兄长的气度,忙梗直了脖子,生怕在圣人口中被李益辅比下去。但圣人听了,只是思索片刻,道:“姓岑?你那小儿也姓岑。”

后半句,他是对三公主说的,三公主回道:“是,自小儿臣就让他去益州学剑,也算小有所成。这位是云期的师妹,剑法和灵药她都通,比云期讨人喜欢多了。”

圣人点点头,道:“丹药先放着……既然会剑,可作剑舞吗?”

岑淼见程湛清没有阻止之意,才道:“臣剑法不如师兄,献丑了。”

“无妨。”圣人亲自挑了一把搁在剑架上的剑丢下来,岑淼忙双手接住,圣人对她道,“你师兄的剑术我没见过,今日先瞧瞧你的。”

岑淼而是听过不少这位圣人冲锋陷阵的传奇故事,其中虽然有不少是说书先生夸大其词,但是至少八分是真,岑淼虽然修道,心里却仍旧仰慕这样真刀真枪拼杀出来、成就大业的当世英雄,接过剑来,心跳都快了几拍,她重重叩首,而后便起身到殿外去了。

想着四下里或许有不少大内的修道者正在暗处看着,岑淼更加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益州学宫最出名的宝物就是揭谛剑法,但凡说起益州学宫的内门弟子,似乎不使揭谛剑法就名不副实一般。但那柄剑在岑淼手里也不拘于一本揭谛剑法,有时似刀,有时似枪,诸般兵法融会贯通,一手剑使得如云如蛇,隐隐又有蝎尾鞭之影。

往常岑淼只在心里演剑,这时候却在御前使出来,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她今日偏偏对这一把陌生的剑如见故人,使得得心应手,一想到圣人看着,不仅不怕,反而更加兴奋。

她正施展着剑术,忽然听得三声鼓掌,一道灵气骤然从背后袭来,岑淼一惊,心知这是御前的修道者,忙转身迎剑而上。

对手不知何人,戴着一张金色面具遮住下半张脸,岑淼只隐隐觉得他眼睛有熟悉之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这双眼睛。

这时候也来不及细想,金色面具只在刚开始用了灵气,后面二人仅以剑术见招拆招,转瞬间两人在两仪殿前的空地上过了数十招,岑淼见他剑势不算快,心中当即有了几分得胜的把握,只是这人毕竟是御前的,岑淼挡他一招,当即卖了一个胸口的破绽,引他来攻。

这人果然中计,岑淼立刻状作慌张,堪堪侧身闪过,往后连撤数十步拉开距离,这才慢慢开始寻思该怎么叫对面输得别太难看。

可是思来想去,总觉得对面和岑云期相比不过庸手,和他过招也是没意思,藏拙也难……这般打定主意,岑淼只静静等他出招。

金面具见她不动,只得主动提气轻身,直剑刺过来,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得手,岑淼却突然身形一晃,转瞬之间便躲过剑锋,明明没有动用灵气,却像是被什么力量捎带似的,一下便闪到他身后,他只觉得背上一痛——只是这痛只能算是温柔的点拨他一下。

这算是告诉对方“你修为远不如我”,岑淼不多话,收剑回鞘,正要回殿中,忽而又闻三声敲击,两仪殿左右吻兽竟又飞身而下两人。他们和金面具不同,并不蒙面,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对兄妹,容貌十分相似,且十分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再找便难的那种长相。

那名女修率先攻来,手中所持是一柄长枪。她身段不高,持枪却很稳,前手似管后手如钳,枪杆看似软,实则刚硬非常,刚打了个照面,枪风如鞭,已经几度当面扫在岑淼脸上。

这位女修枪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脚下步法也变幻莫测,枪尖如同游蛇一般,比灵筠的棍法高明许多,岑淼接下几招,即便不使灵气,这位女修的力气也比程湛清的更大些——看来御前的人也并不全是酒囊饭袋。

兵,一寸长则一寸强,岑淼并不和她硬来,只边闪边挡边退,引她到殿西南角急用救火的水缸处,女修见岑淼并不接招,出枪一次比一次迅疾,一次比一次阴险,没成想一招正被岑淼躲过,破开了水缸。

岑淼应声而动,看准时机,拔剑而出,蓄了这一挥所有的势,那枪身只扛了一瞬,下一瞬便被岑淼手中之剑应声斩断。

女修吃了一惊——这柄剑常伴天子身边,礼器之用大过武器之用,并不算十分锋利,能当即斩断牛筋木十分不易,除非剑气已经大成,草木皆可以为兵。

女修不敢恋战,正要后退,枪杆却被岑淼牢牢把住,岑淼顺势一扯,直接欺近身来,女修正要弃枪,却见岑淼已经收剑回鞘,两人皆不放枪杆,岑淼一记截腿踢被女修闪过,女修回身扫膛也被岑淼抗下,岑淼看准她矮下身去的破绽,抬手正肘击在她面门,见她疼得一时半刻无法起身,这才松开手中的长枪。

她刚刚松手,一柄斩马刀随后而至,正从半空劈过来,这位男修比他妹妹高大健壮,泰山压顶式从屋檐上跃下,岑淼回身拔剑,勉强架住对方攻势,虎口却不免一麻,二人短兵相接,火花迸溅,那柄斩马刀从剑刃上走过,恨不得将这柄天子剑刮下一层铁屑来,岑淼被他力量压制,虽有心撑着,但还是不免退了半步。

斩马刀大开大合,并不是点到即止的意思,招招都往大腿、大臂或是咽喉招呼,几乎让岑淼想起那种能够刀下留人的刽子手。此人用刀之势有如下山猛虎,岑淼便以益州学宫另传的顽云剑法对之。

和益州学宫奉为修道圭臬的揭谛剑法不同,顽云剑法更求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一共二十四式,每一式又有“游云式”、“云山式”、“顽云式”三种之变,男修虽然使着斩马刀,但却觉得眼前敌手不知不觉靠近身来,自己一招一式虽然被她接下,但却好似没打着什么东西似的,剑这等刚硬寒兵,被她使得如同一抔云朵,一劈一砍虽然落在剑上,却好像根本没被剑放在眼里。

岑淼愈战愈勇,已经打得起了兴,手中剑势如云生云灭,脚下丝毫不乱,直逼这男修身前,她看出对方虽然用斩马刀,但却渐有防守之势,不免更加胜券在握。于最后关头,正好突进敌手怀中,岑淼当即使出前些日子岑云期刚刚教给她的新一式“雷振顽云”。

男修只觉得对手目含朗星,这一式仿佛一道闪电穿破层云,一改之前靡靡之气、冷光乍出,身后都被吓得出了冷汗。正来不及抵挡,剑尖却忽然停下他下颌三寸之外。

这总该完了吧?岑淼正这么想着,却顿觉身后又有两道劲风而至,那位女修也就罢了,金面具竟也一起攻过来,岑淼先接了他的招,十分不客气道:“你学几年再来!”说完,一剑拨乱他的剑势,持鞘的手一掌当胸而去,当即就要把他推开。

这时一旁女修却拦枪一挡,对金面具道:“大人!”似乎是三人要达成什么一致似的。

岑淼虽然理解居于人下不免要有所迎合,但这对兄妹随便哪一位都胜过这位“大人”,她心里腹诽,更集中精神看他们要出什么奇招。

这时,她脚下忽然亮起三道阵法,金光大作。女修摆开架势,用力一振枪杆,正震掉一截,留下一处尖锐断口,她步伐稍移,正将岑淼围在三人中间。

男修来势最凶、出招最沉,率先而动,岑淼敌他一人尚有余裕,但觉脑后生风,她侧身一躲,但女修似乎能看出男修站在何处、多远距离,这一枪去时不成,当即横扫而过,擦着男修胸口甲胄往岑淼额际崩来。

岑淼心道见鬼,难不成是兄妹之间的默契,怎么之前劈了缸,这回不劈哥哥单劈自己,忙把住刀柄,一转一挟,将刀制在腋下,反身似弓,躲过扫枪,回身一剑将枪身打回去,这才挺直身子,气沉丹田,挟着斩马刀,直将刀柄另一边托起,要将男修这边缴械。

男修没料想岑淼虽然不使灵气,力气也不可小觑,那刀柄被她一抬,当即打在肘下,几乎要压不住,这时金面具忽然轻身跃上刀柄,一剑居高临下,往岑淼面门刺来。

岑淼最不乐意应对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立在男修刀上,一刀一剑如同商量好一般配合默契,他正好弥补男修疏于防守的短处,斩马刀则比他的剑来得刚猛,更别提岑淼身后还有一式长枪,毒舌一般时不时蜇人一下。岑淼一刀一鞘,权当两柄剑在手中,却也应对得有些烦躁。

这三人配合起来默契无间,岑淼猜,非是长期合作之故,恐怕是脚下这个阵法,虽然因为阵法一道艰深难懂,岑淼没什么天资,却也稍有涉猎——足下这个恐怕是画在符咒上用的“琴音谐”之阵,专用来合作进攻的。

岑淼破不了阵,只得出奇招,她思忖半晌,几个翻跃出了三人的包围,立即往廊下跑去,当先追来的是持长枪的女修,因忌惮岑淼剑气,她多出虚招扰乱岑淼剑势,岑淼却不欲和她这般磨蹭,又用了程湛清惯用的透骨剑法——透骨剑法以快剑闻名,不比揭谛剑法浑厚,但剑不必太多借挥动之势,省却蓄势的时间后,出招极快,却需要手腕上精妙地控制,最好的透骨剑法是,剑气如同林间寒泉涓涓流淌,虽然没什么波涛,却寒气透骨。

这柄剑比金灯稍重,还算能使来,岑淼虽然不太擅长透骨剑法,但招式却熟悉,她有样学样,一招快似一招,剑尖就在枪尖旁起舞,竟将长枪逼得犹豫不决,岑淼看准时机,现原形似的,重新接续一招顽云剑,猛地劈了锋锐的断口,回身一踢枪杆,这一脚用力非虚,当即踢得女修后手松枪,好险没有正被枪尾戳在心口,只是也被力道带了出去,正摔在男修身上。

男修这时虽然赶到,却已经迟了,他忙把妹子接着放在一边,几步上前从左挥刀便砍岑淼脖颈,金面具则从右举剑刺向岑淼左肩。岑淼丝毫不退,正顺着先前的架势,又是回身高踢,将刀身挡回去,正砍在廊柱上,手中剑则换到左手,剑身婉转绞住金面具的剑格,那柄剑骤然飞出去,夺地一声没入梁上,入木三分。

赢了。岑淼想到。

我怎么能赢了?她随即想到。

她不敢看两仪殿门口圣人的脸色,但是程湛清的脸色显然有些惶恐,岑淼一时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收剑回鞘,忙奔至两仪殿阶下,跪下道:“臣一时得逢对手,忘形了,还望圣人恕臣御前狂悖之罪。”

圣人却没应她此言,而是笑道:“你这人遇弱能有所收手,遇强则一往无前,剑法倒沉稳持重,起初使来的是你燮阳师父的揭谛剑法吧?”

岑淼道:“是。”

三公主下阶来收了岑淼的剑,岑淼这才站起来,圣人道:“……揭谛剑法或可平衡你的心性,却不太适合你。”

岑淼道:“不管什么剑法,当初没有进益州学宫拜师,臣便一事无成,这都是师长的恩赐。”

圣人点点头,道:“不错,精彩极了,近来说话吧。”

说着,他先行转身进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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