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0(1 / 2)

新华每天抡着锤子敲打烧红的铁块奏响着一曲曲叮当叮当的悦耳乐曲,时光匆匆也过去将近三个月,迎来了农民耕作的一个重要节气,芒种。芒种节气在农耕上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农历书说:“斗指丙为芒种,此时可种有芒之谷,过此即失效,故名芒种也。”意思是讲,芒种节气适合种植有芒的谷类作物;其也是种植农作物时机的分界点,过此即失效。民谚“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芒种是一个耕种忙碌的节气,民间也称其为“忙种”。这个时节,正是南方种稻与北方收麦之时。

这时农村呈现出了一片繁忙的迹象,大家都趁着这个时候把庄家给种好,大部分家庭一年的希望就是在这时候播下种子,等待着一年的丰收。金招村及周边村庄有铁器维修和打制的基本上也都完成了,拿着新华打制的农作物工具,周边的庄稼人都觉得很趁手,大家都夸新华师傅的手艺好,不愧是黄龙县过来的手艺人。在外县能听到大家对他手艺的夸赞,新华感到很高兴和自豪,自己出来没有给师父丢人,没有给黄龙县的手艺人丢脸。

端午前后,农事无闲活,村庄无闲人。

插秧是农村的一件大事,谁家先开始插,邻居们有空闲了都会过来帮忙。当然来帮忙最多的最固定还是亲朋,尤其是田少的亲朋。与其说插秧,不如说是一次亲朋的聚会,虽然干活时累,但却很热闹。很多平时不联系的亲戚,也会在农忙时过来帮忙。

每次插秧季,十多人,多的时候二十多人,一忙半个多月。天还没亮就开始吃饭,天蒙蒙亮就开始去秧田,中午太热,就会回家吃饭,等到下午凉快点再去,一直到晚上再回;有时赶上下雨,下小雨就接着干,因为凉快插秧正好,下大雨就回去。很喜欢下小雨插秧,因为这种天气一般都不热,而下大雨前基本都很闷。

农忙这段时间庆墩也经常呆在田地里,云琳跟着母亲整天赤着脚丫子泡在水里,新华这边活不多也帮着一起参与到农忙中来。在这片稻田中大家都脸朝着地腚朝着天,叉开腿退着走,双手一齐忙活,大家都戏称这叫“点头哈腰”的营生。这活儿虽然算不上重体力劳动,但过了40岁的人身体差一点的腰腿根本受不了,自然新华和云琳他们这批年轻人成为了农忙中的主力军。

因为是“双抢”季节,“春争日夏争时”,前后十几天的时间里,不但白天干,晚上还要挑灯夜战,甚至下雨天披着蓑衣也不歇工。

插稻秧看起来很简单,其实也有不少技巧在里头。首先手脚要配合好,左手分秧,右手插秧,眼睛瞄准行距株距,腿脚岔开掌握沟垄曲直。插稻秧是往后退着插,怎么个退法也有套路,通常有一六退步或二五退步两种。所谓的一六退步,指的是插第一墩秧苗时退右脚,插到第六墩秧苗时退左脚。二五退步,以此类推。一六退步省劲但插得慢;二五退步累一点,插得却能快一些。我国五代时期,有一个诨号叫“布袋和尚”的诗人,写了一首有名的《插秧歌》:“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插秧的情景。

看那些高手插秧,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他们一般左手握着秧把,拇指和食指一挑,一蔸(五六棵)秧苗便从秧把中分离出来,右手三指捏着秧苗,像小鸡啄米似的,“唰”一下直直插下去,一蔸蔸秧苗便直立于田中,横成排、竖成行,直得像木匠弹出的墨线,整齐得像流畅的诗行。这样插出来的秧苗既透风,又可均匀吸收土壤营养,是增加收成最基本的保证。

庆墩家插秧通常是每个人6垄,大约15×20厘米的株距和行距。插秧前,挑秧苗的把一把把秧苗均匀地扔在作业地段。紧接着,各就各位一字排开,一场“点头哈腰”、你追我赶的好戏就开场了。

村里面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凑到一块干活,都想露两下子,谁也不想落在后面当“饺子馅(被两边的人围在里面)”,一个个都露出“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宾服”的架势。因此,每天都是一场场拼命“厮杀”,势必要分出谁是“好汉”谁是“熊蛋包”才肯罢休。新华因为在家里兄弟之间排行老大,家里农活干得多,加之人也灵泛爱动脑筋,干起活了格外得心应手,经常能领先大家一大头。村里的人都开玩笑的说:“谢庆墩,从哪找的这么能干的女婿哦”。

“莫乱讲,这是我远房的侄子哩!”

“呦!不是女婿呀,那就好说,我们家有几个顶呱呱女娃子,你这远房侄子看得上随便他挑。”

众人听后,都哈哈大笑起来。辛苦的农活经常需要一些调侃和玩笑,能让劳累的人们得到稍微的舒缓。秧田中的欢乐只有参加了才知道!有整地的,有插秧的,有拉秧的,有抛秧的,有送吃喝的,有做饭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秧田里忙碌的身影中,时不时传出欢乐的笑声。有人因为坐倒了“秧马”(一种可以插在水田中让人坐着插秧的工具,独脚,上面一块板)摔倒在水田中,引起了其它人的嬉笑;有人因为插的快而“叫嚣”插得慢的;有人因为不小心抓到了一条黄鳝而兴奋;也有人因为被蚂蝗咬了而生气;也有小孩因为在水稻田里扔泥巴而被家长呵斥...插秧的田里总是不缺欢声笑语。

“双抢”最繁忙的时候,不光白天要抓紧时间干,晚上也加要加夜班,都是由一个人专门提着汽灯沿着堤埂走动,给大伙照明。

一开始,大家还把这营生当成个轻快活,可很快,这个活谁也不想干了。原来,夏天的晚上,在空旷的田野上点亮一盏灯,大约5里地以内长着翅膀的昆虫就都朝着灯光飞过来了。那真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围着汽灯上下翻滚,那种阵势确实有点让人发瘆。光咬人的就有山蚊子、大水蚊子、小咬,还有大个的瞎眼蠓(牛虻),咬上一口就是一个大疙瘩,有时性子弱一点的小女孩生生被咬得呜呜哭起来了。后来,又换了几个小男孩,穿着宽大的衣裳,还用围裙把头包着,只露出两只眼睛,活脱脱成了个小怪物。即便这样还是不行,有些昆虫是无孔不入,从袖口、领口一个劲往里钻。实在不行了,村里安排木匠制作了一个挂汽灯的活动架子,这个问题才算解决了。

稻田里的水漫过脚踝深浅,那些褐色的、六七厘米长的蚂蟥,游游荡荡,不知什么时候就爬到了腿上。等你觉得痛了,它已经钻透皮肤,出血了。它的嘴上有个吸盘,如果用手扯,能抻成十几厘米长也扯不下来。但只要看准了,狠狠一巴掌拍下去,就把它拍掉了。

对于这些新华和云琳都已经见多不怪,习以为常,连那些最胆小的女孩也不怕它,可如果从来没经过这种场面的,那就不同了。听云琳讲,有一年,有三个年轻人从BJ回来探亲,都是十几岁的年龄,好奇、好动、图新鲜,非要跟着农村表哥去插稻秧不可。这三个“力巴头”手忙脚乱忙活了半天,也只是插了东倒西歪一点点。就在她们叫苦喊累的当口,只听那个姐姐一声尖叫,就“噗通”一声跌坐在泥水中。原来,一只大个的蚂蟥爬到了她的腿上,已经钻透皮肤了。表哥见状赶忙帮她拍掉蚂蟥,把她扯出稻田,她“呜呜”哭着回家了。

在那个年代,“双抢”是农民的重要农活,也是年轻人的竞技场,尤其是年轻小伙子,农活干得好就能得到大部分家庭的青睐。大伙都喜欢农活干的好的青年,农活干得好,证明身体不会差,人也不会呆板。新华在这边帮忙感受到了非常浓烈的竞争氛围。期间也出来一档子事,云琳村同村的一名小伙子,因长时间低着头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炙烤,导致“羊角风(癫痫)”发作,一头栽倒在稻田里。大伙都吓坏了,七手八脚把他抬出来,新华爷爷之前就是赤脚医生,因此懂得一点急救常识,赶忙掐他的人中穴,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过了两天,这名小伙子居然喝农药自尽了,留下遗言说自己引发了“羊角风”丢人现眼,怕是这辈子连个媳妇也找不到了。

眼看着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生命就这么消逝,新华唏嘘不已内心感触颇深。人就和动物一样,从受孕就开始竞争,只有最优秀的才能得到受孕的机会。来到这人世间后,要跟兄弟们竞争,要跟同村的青年竞争,到了社会要跟这个社会竞争。只有获胜者才能获得更好的资源和生存机会。然而也不是每次竞争都会胜出,不同环境竞争激烈程度也不一样。在村里面,你可能算得上是优秀的,放到镇上其实就没那么耀眼了。进入社会后比自己优秀的人一抓一大把,挫折再所难免,这时候,还需要有一定的韧性,要有百折不挠的坚韧才能最后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要不然,一个挫折可能将你击垮甚至将你毁灭。

双抢农忙中最惬意的莫过于晚上收工吃饭后,一大家子坐在院子里,吃着西瓜聊着过往,聊着家常。老人这时候就经常向年轻人介绍家族的一些历史,不熟悉的亲戚及不为所知的家族。

金招村每年的水稻插完的当天,大家都会在家里摆上两桌,办一场“庆功宴”,庆祝新的一年开了个好头,“双抢”告一段落,也感谢帮助插秧的亲朋好友,大家把酒言欢,没有了“双抢”农忙时的压力,大家彻底放松一下,期待下一个农忙。

忙完双抢农忙时节,新华这边的活便少了起来,算起来新华在金招村呆了有大半年了,离家这么久,新华心里也一直挂念这家里,这天新华收拾好东西便准备跟庆墩叔告别。在金招村之所以呆了这么久,是因为这边的铁匠铺少,积累了大量需求,往年大家都要渡河到黄龙县去打制铁器,新华这一来方便了大家,周边村子的也都闻讯赶来维修铁器或者定做铁器。另一个原因就是在庆墩家新华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这是他独自出来后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他在外面也找到了家的感觉。

尤其是云琳,平日里帮着新华在铁匠铺干活,新华也经常帮着和云琳担水劈柴种地插秧,两个年轻人相处久了,自然会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除了熟悉感外还有一种归属感。通过可以了解到对方很多东西,比如她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过往的经历和情感状态等等。双方之间通过相处,互相磨合,也在互相影响。慢慢会磨合出很多共同的东西,也会让彼此更加依赖对方。新华和云琳产生了一种联系感,又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就想跟这个人在一起生活。云琳的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一些,毕竟女生天生感情丰富一点也敏感一些。

听说新华要走,云琳感觉到心里面空落落的,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是又说不清道不明。和新华相处久了,云琳对他已经有了一种依靠和归属感,俨然对方已经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有人说爱情大多都是始于颜值,发展于才华,终于人品。自打新华过来第一次见面,云琳对新华就颇有好感,小伙子虽然不高大,但五官还算比较帅气,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比较舒服。后来通过一起干活发现新华人勤快做事灵活又有一门手艺,再到之后的深入了解,发现新华为人正派懂得感恩尊老爱幼。也正是这一步步的深入了解,让情窦初开的云琳对新华产生了深深的情愫。

这天下午新华把工具行李打包好,趁着天色还早,帮着庆墩叔家把水缸的水担满,把院子里的柴木劈好垒好。整个过程云琳陪着一起,却一直闷闷不乐。男孩子感情没那么细腻,新华并没有察觉到云琳情感的变化,只是单纯的以为云琳这是普通朋友间的即将分别导致的失落感。

“云琳,别不开心呀,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说不定明天开春我又到这边来打铁了!”

云琳嘟囔着嘴没有接话。此时让她不开心的不只是即将面对的分别,而是新华对感情的木讷和不理解,自己的一往情深在对方眼中只是普通朋友般的感情,云琳想想就觉得很郁闷。

“别不开心嘛,庆墩叔说了下次有空他要过来看望我父亲和师父,他们多少年没见了,有机会是应该走动下了,到时你也可以一起去我家做客,到时我带你去我们那最大的笋山去扯笋子,去摘茶挂,去采树莓。如果你们没时间过去我就带我父亲和师父过来。”新华看云琳没有接话,又接着说道。

云琳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分别了,下午跟着新华出来就一直在等着新华能对她的情感有一种回应,谁知对方却一直讲这些一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难道他就没有额外的话要对自己讲吗?难道他对自己就没有一点抛去普通朋友的情感吗?难道有些话非要我作为一名女孩子来说出口吗?云琳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生气,于是一个人加快脚步往前走了,留下新华一个人在后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晚上到了渡船,在庆墩的帮助下,新华把打包好的工具行李和推车一起推上渡船,明天天一亮就随着第一批渡客过河回家。东西收拾妥当,新华跟着庆墩到船头歇凉。

“新华侄子,过来有大半年了吧,你这一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哩!”

“是啊,庆墩叔,算起来我过来有六个多月了,我也很舍不得您和您一家人”,“在这边的半年时间,多亏了您们对我的帮忙和照顾,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们!”

“跟我不用见外,当年我和你父亲和你师父也没见外过,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半年没回去了,也想家了吧?”

“嗯,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呆这么长时间,是蛮想家里的,不知道父母亲身体怎么样,家里状况如何,几个弟弟现在怎么样?上次家里来信,说我三弟准备应征入伍,这次回去也想赶在他入伍之前,在家里跟他好好待一段时间。”

“当兵好,当兵光荣,是个好出路。书求是个好汉子,生的儿子也没有一个孬种。”,“新华,你看你在我们这边呆上半年,活也干的不少,我们这就是缺少像你这么好手艺的铁匠,平时都要渡河到你们黄龙县去打铁,很不方便。”

“庆墩叔,这个好说,我以后每年我都往这边走,不让你们再渡河走远路去打铁。而且咱们这边打铁的需求确实蛮多的,我过来也可以安安心心在这忙上几个月。”

“新华,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想说,你其实可以在我们这开个铁匠铺,就我们村及周边的几个村都知道了你的手艺,你铁匠铺一开,指定生意会好。不过呢,这是我的一个建议,具体你跟家里商量着拿主意。”

“庆墩叔,这个事情我倒是还没仔细考虑过,这次回去我好好琢磨下,琢磨清楚了再跟家里商量看。”

庆墩之所以给新华这个建议,一是考虑村子里面的方便,另一个是站在新华的角度,能稳定下来开个铁匠铺比常年在外流动打铁要强一些。再者就是自己的一点私心,自己确实喜华新华这小伙子,他也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云琳对新华有意思,村里的谢术贵经常开他玩笑,说这么好的女婿庆墩你要把握住了,你要把握不住我就把我女儿给做介绍了。

对于云琳和新华,庆墩没打算过多的干预,从平时观察来看,很大概率是自己女儿一厢情愿了,之前私下里也听新华讲起过他和金城女儿艳兰的事情。到了庆墩这个年纪,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很开。主要还是要看双方的缘分,有多少年轻男女开始都是海誓山盟,非对方不可,但真正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对呢?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没有缘分的绑也绑不住。

“新华,你这个年纪家里也该张罗着给成家了吧,这次回去是不是家里也要催着成家了?”

“我父亲倒是一直尊重我的意见,就是我母亲偶尔会跟我念叨。我自己倒是不着急,我跟我师父的女儿艳兰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都还比较好,她现在还在广东打工,近几年她应该还不会回,她也想先在外面好好挣几年钱。”

“现在时代好了,你们年轻人趁着这几年好光景,把基础打牢实没错。现在不比我们那会了,我们年轻那会是战争年代,吃了上顿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到了年纪就想成家,我身边很多同龄人,还没来得及成家就成了战争的炮灰,太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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