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9(1 / 2)

艳兰已经来到广东有大半年了,从起初的不适应,到逐渐适应,再到现在已经有点喜欢上这边的大城市的生活。大城市生活确实方便,厂房边上就有商店里面物品应有尽有,很多东西艳兰都是第一次见。这边都是冲水厕所干净没异味,晚上多晚外面都灯火通明。

艳兰想起当初坐公交转大巴,再坐火车,一路风尘,奔到广州来。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是当下一句非常响亮的口号。广州是一座充满魅力的城市,尽管来之前艳兰就听闻过大城市的繁华,但真下了火车到了这片土地,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火车站竟然这么大,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人群里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她背着包,紧紧地跟在同乡后面,生怕一不小心,和他们走散。

从火车站出来,再转坐公交,最后到了厚街镇劳动服务站,有两位负责接待的在服务站等着。因为是黄龙县政府直接与广东广州市厚街镇劳动服务站签订了劳务输出协议,在她们当地就已经选拔面试过了。到了这边,待艳兰她们把行李安顿好,便带她们这批工人直接到厚兴制衣厂,先熟悉一下环境。

这家制衣厂,有一独栋厂房,共三层楼。厂子不大,但据说有近千人。厂门外,一排商店。有两家店的名字很奇怪,叫士多店。多年以后,艳兰才明白,士多原来是一个引入词语,是英语“store”的音译。而开店的人,多半都是广东潮汕人。他们是做生意的好手,几乎只要工厂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到了厂房,接待的引导艳兰她们到了一个会议室,待她们坐定,她就开始给她们发表,一边发,一边告诉她们应该注意的事项。填表的同时,先前带她们进厂的女孩从车间里叫来几个人,分批次把我们领到车间去。艳兰去的是包装部,另外几个同乡去了手工部。去车间,其实还要进行一次面试。倒也简单,无非是车间主管,看你顺不顺眼,再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不是太离谱,都算面试通过。从车间出来,文员开始给她们办进厂手续。开了录用通知,拿了那张纸,再带着她们去宿舍楼。宿舍十二人一间,空间很狭窄,每个人都用帘子隔起来,每张床都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有些人,在墙上贴上明星海报,有些则是励志的字画。床下则放着鞋子、脸盆、桶子、行李箱等物品。

制衣厂上班从早八点就开始了,十二点下班,休息一个半小时。下午五点半下班。六点半又要开始加班了,加班时间并不固定,看各个车间的具体情况,但十点前能下班,已经值得庆祝了。更多时候,经常要加到十二点。只有周末晚上才不加班,而休息日通常只有发薪水次日才放假一天。

开始那几天,艳兰特别不习惯,觉得上班一天好漫长,工人们每日就是宿舍、食堂、工作岗位三点一线,流水线上的忙碌也让他们难以有较多娱乐的时间。而且一旦到了自己岗位开始工作,就几乎无法停下来,只能不断重复一个动作,但在这些枯燥的动作之下,又还是需要人保持全神贯注,因为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后面的环节就做不下去。工人如果犯了类似的错误,就会被组长和领导轮番教训,其他人对此也是司空见惯了,只能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专注。除此之外,工厂还要求工人们以最大的强度、最快的速度工作,不能慢下来,因为这样就会影响到整体流程的速度,在工厂之间竞争激烈的广东大城市尤是如此。有的工人在流水线上工作久了,甚至已经能够保证自己每天只上两次厕所。当每天辛苦工作回到宿舍之后,多数人已经疲惫不堪,还能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的,是少数很有毅力的人。在这样枯燥的生活下,很多人对时间几乎已经没有了概念,只记得发工资的日子。

工厂流行着一首打油诗,诗的名字叫“铁做的月亮”: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管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或许只有工厂工人才能写出“铁做的月亮”这般凄美的意象,或许工厂里的工作生活,有时候就如同这首诗写的这般。

跟艳兰一起来的有个老乡,在车缝部,名叫兰梅。因为都有个兰字,艳兰和她格外亲切。艳兰和兰梅都喜欢看书,周末不加班的晚上,两人便去书店。书店不大,但摆满了杂志,《广州文艺》《花城》等等,那时,一本杂志要三块钱,而制衣厂加一个小时班才一块钱。艳兰舍不得花钱,通常买一本,其他杂志便翻翻目录,或者花点时间读一篇文章。因为买了一本,店主也不好赶她走。

有了精神上的安慰,艳兰才慢慢安定下来,工作也开始熟练了。艳兰的另一种精神慰藉来自和家里的通信,尤其是收到新华哥的来信,她能兴奋上半天。后来,新华出去流动打铁后,收发信不太方便,跟艳兰的信件来往便少了许多。为此艳兰内心还埋怨过新华好长一段时间。后来通过家里信件,了解到新华的状况,艳兰才渐渐理解了新华。虽然她们相隔两地,但是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美好的生活努力奋斗。一个人远在他乡,艳兰每当心情低落的时候,想到建华哥和她一样也在外面为生活而打拼,内心便会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憧憬。

从贫苦农村走出来的这一批年轻人,最初对广州这种繁华的大都市抱有一定的幻想,而第一选择便是进入工厂打工。但是,进入工厂久了之后,他们就会迷茫,会孤单,灵魂上需要寻找一种依靠和慰藉。很多人因为互相有好感而走到一起,结果又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各奔东西。就在这个小小工厂,每年都会见证多少悲欢离合。

到广州半年左右的时间,兰梅就恋爱了。兰梅长相漂亮的女孩,和大部分外来打工妹一样,学历低,来自于穷乡僻壤,每天都在流水线旁忙碌,只为了能赚取那一份血汗钱,在社会中生存下去。兰梅有着瓜子脸和明艳动人的大眼睛,尽管每天穿着清一色的工作服,与轰鸣的机器相伴,但依然阻挡不了她清丽的容貌引人注目。

厂里的老板的儿子,一个看上去目中无人的少爷,就在一次来到厂里巡视生产时,在一堆女工中一眼就注意到了年轻靓丽的兰梅,从此开始天天借口来巡视,实际上是来看她。

老板的儿子叫伟杰,是老板的独子,在这之前艳兰她们也仅见过他几面,老板非常希望他能接管自己的工厂,但伟杰就是喜欢玩世不恭,一年下来,也没来厂里几次。

他是一个傲慢的人,偶尔过来巡视时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冷冷看着工人们工作,不会主动去询问我们的情况,也不关心生产进度。

自从看到兰梅后,伟杰倒是天天来厂里,还必须在我们这条生产线上,左看右瞧的,一呆就是好半天。

呆的时间长了,他也没话找话的,开始关心起她们厂间的生产,跟我们女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却总是撇向兰梅,只是苦于找不到搭讪的话题。

因为兰梅知道伟杰关注她,乡下姑娘总是比较害羞,伟杰跟大伙聊天时,她更是低着头做事,不敢说话。

伟杰没有急于去搭讪,等到几天下来跟大家熟络了,他过来时就买糖水请客大家吃,他给大伙买的都是常规的红豆沙芝麻糊之类,却拿着一碗光看包装就知道更高档的糖水过去递给兰梅。

兰梅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没敢吃,我在旁边听到伟杰小声对她说:“这可是燕窝,只有你一份哦,不吃可就浪费了。”

旁边的女工们看到了,开始起哄说伟杰请吃东西也分三六九等对待啊。

伟杰也不掩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啊,兰梅就是我想重视对待的人啊,燕窝就是给她买的。”

兰梅就在众工友的羡慕目光下,受宠若惊地低下头,嘴角却带笑地吃完了那碗燕窝。

从那天起,伟杰开始用各种手段去追求兰梅。鲜花、礼物、甜言蜜语……他无所不用其极,一看就是情场老手的作派,老套却让人受用。

兰梅开始时并不接受他,但是他的攻势太过猛烈,兰梅最终还是被他的“真诚”所打动了,成为了伟杰的女朋友。

作为跟兰梅平时关系最好的姐妹,艳兰开始为她担忧,艳兰隐约感觉伟杰并不是个好男人,他以往目中无人,从不正眼看我们这些打工妹,而且并没有好好管理工厂。

而且有传言说,他换女友无数。艳兰总觉得,像这种家里有事业的公子哥儿,不可能会对一个乡下出来的打工妹动真格,不过是图她年轻美貌的新鲜感而已。

艳兰把这些担忧与兰梅分析,但此时兰梅正沉浸在伟杰的温柔中,完全听不进艳兰的话,还误以为艳兰是嫉妒她。

过了不久,兰梅被伟杰调到了厂里办公室当文职工作,说是文职,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兰梅来说,也只能给其他文员打打下手,做做杂事,但优点是很轻闲,她再也不用在生产线上忙碌了。

由于工作岗位分开了,兰梅也从女工宿舍搬出去,与伟杰同居了,艳兰也就只能偶尔见面,或者从他人口中才能得知她的情况,想说什么也无从劝说了。

再后来,听说兰梅没在厂里上班了,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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