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漆黑黎明（2 / 2）
开始了。
达米安认为道宫罗美一定是对刚才的事情有些恼火，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比道宫的朋友更了解她，当她称呼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绰号时，这代表她多少有些认真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道宫罗美今天绝不会让自己好过。
“好主意。”麦迪被勾起了兴趣，她恶趣味地笑着说，“表演什么呢？小狗，小猪……跳舞怎么样？我们总是让那些女生跳舞，还没有看过男生跳呢！”
道宫罗美说：“那就这样吧，你给我们跳支舞，怎么样，达米安同学？”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一动也没有动，就像是等待什么结束一样。
麦迪和维多利亚嬉笑着催促他，时不时喝一口牛奶，道宫罗美则一直盯着达米安，虽然面带笑容，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
达米安一直安静地站在原地，道宫罗美踱着步子，缓缓来到他面前。少女比少年高了一个头，她俯视着他，柔顺的黑发微微垂落，泛起好看的光泽。
“达米安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好说话？”道宫罗美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轻声说，“也难怪，因为我们是很好的人嘛。”
她将手中的瓶子举到达米安头顶，微微倾斜手腕，乳白色的牛奶涓滴而下，最终全部淌落在达米安的身上，粘湿了他的头发，浸透了制服和衬衣。
麦迪和维多利亚静静看着这一幕，前者饶有兴致，后者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牛奶滴滴嗒嗒从衣衫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达米安望着道宫罗美的眼睛，既不生气也不害怕。即使湿发粘稠地贴在额前，即使衬衣的扣子松开了，即使看上去狼狈不堪……但他的蓝眼睛是那样深邃，他本就精致的容貌染上一些惹人怜爱的魅惑之美，好像沉默而无辜的小羊。
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道宫罗美的嘴角动了动，她一只手撑在达米安身后的书架上，压迫感十足地俯下身来，用身体将他逼至极小的角落，极近距离地迫视着他的双眼，小巧的鼻子嗅了嗅。
“牛奶干掉之后的酸臭味，很适合你呢。”
她面无表情地说。
两人的脸靠得如此之近，甚至能数清彼此之间有几根睫毛，但达米安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距离有多暧昧。他只是出神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珠不是纯黑，瞳仁深处带了点棕色，而比那抹棕色更深处的是什么？似乎能够看到一些嫉妒、冷酷、蔑视的情绪，似乎能看到隐藏的扭曲心事，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为什么，仿佛自己越是狼狈而可怜，她的眼睛便越亮？
刺耳的蜂鸣声打破了这个情境。
麦迪和维多利亚，包括达米安和道宫，他们同时站直了身体，将目光投向图书馆的玻璃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宇宙。
当移民船上的广播系统响起蜂鸣声，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又或是有重大消息要公布。
因此，他们的眼神都有些难以遏制的茫然，以及或多或少的不安。
“致亲爱的伙伴们。”
“致九州移民船，伊甸移民船，火种移民船上的八亿迁徙者。”
“致全人类。”
一个威严肃穆的声音传遍整艘移民船。
“我是人类联邦议长，达克斯顿·波旁。”
“在这个庄严而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向你们发出最真挚的问候。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一个我们期盼已久的时刻。在这里，我代表光年议会宣布：人类400年的孤独远航结束了。”
“自‘大黑暗’之后，我们失去了太阳系，银河系，失去了自身在这宇宙中的位置，举目所及之处只有黑暗。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是的，我们终于观测到了新的星系，一个有‘太阳’的恒星系，并找到了一颗适合居住的行星。我们在距离此处120个天文单位的位置发现了它，这颗行星拥有宜居的环境条件，充足的水源和丰富的自然资源。它就像这持续了400年的黑暗中，照亮人类的第一缕曙光。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时刻，我提议将这颗行星命名为‘黎明星’。”
“它将成为我们新的家园，为我们提供一个美好的未来。而这个燃烧着温暖之火、希望之火的星系，将被称为‘新日星系’，象征着我们曾失去的太阳。这个提议已经得到议会的一致同意。”
“为了建设新的家园，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我们计划在黎明星分配7000万人来进行建设工作。同时，我们还不能停下脚步，必须尽快探索整个星系，以寻找更多的宜居星球。为了将计划付诸实际，我们需要开拓者，建设者，探索者，守卫者，我们需要朝着重建家园这个共同的目标前进。动员已经开始了，请注意接收调动信息，行动起来吧！”
“在最后，我要向移民船上的每一个人表示由衷的感谢。感谢你们在漫长的航行中的坚持和付出，感谢你们对人类未来的无限信仰。”
“人类永存！”
广播结束。
图书馆内鸦雀无声，但达米安等人仿佛能听见这栋建筑外的无声浪潮，整艘移民船都沸腾了起来。
包括道宫罗美在内，所有人的表情都写满了震惊和喜悦，就算他们的家境不同，但无一例外地自小在这移民船上长大，只见过无边无际的死寂宇宙和数之不尽的破碎星球。包括他们的父辈、祖辈，没有人见过那个被称作家园的“地球”，也没有人奢望在有生之年见到新的家园——这是人类命运改写的一刻。
信息提示音同时从四人身上传来。
维多利亚掏出个人终端，有些呆滞地说：“收到动员令了。”
她手中的小巧平板的光屏上，一个信息窗口弹出，只是不知将她分配去了哪里。
道宫和麦迪也不约而同地取出个人终端，查看起各自的动员令。
看着手中的终端光屏，达米安的呼吸一滞。
信息窗口内的其它文字都没那么重要了，他只看见一个红色的单词将他的命运牵引去了想象之外的地方——
黎明星。
……
道宫罗美走出图书馆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在道路旁等待。
上车前，她抬头看了一眼移民船穹顶的天空，巨大的弧形钢轨在最高处缓缓的转动，钢轨后的宇宙仍是一片漆黑。
根据最新的消息，再过两个小时就能看见那颗燃烧的巨大恒星了，是叫“新日”吧？
道宫罗美有些期待，又想起联邦军事学院的录取书，她的心情变得更好，于是步伐轻快地走进车厢里。作为道宫家的女儿，她当然不会被动员令分配到黎明星上。根据家族的最新消息，那颗小小的星球只是联邦规划中的一个起点，据说是作为食物工厂。尽管联邦为了顺利推行动员令将黎明星宣传得天花乱坠，但绝大多数精英阶层都会留在移民船上，向着星系间更广阔的区域前进。
黑色轿车发动引擎，离开了学院区域，穿行在架设于楼宇间的通道中。
道宫望着窗外，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脸，虽然还是孩子气的脸，但也难掩美丽。她看着自己的面容，忽然意识到，不用再看到那张比自己还要好看的脸了。
得出这个愉快的结论后，她又有些不满足，她的内心也许还想要在那个“豆芽公主”的身上施加更多的折磨，好让他看上去更悲惨一些。
但也无所谓，反正再也不会见面了。
道宫罗美并不知道，在远处的图书馆内，达米安正趴在书架前，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那粒掉进书架底部的营养素找到。他用手指拭去胶囊表面的灰尘，像宝贝一样将它装进口袋里。
整罐营养素都被维多利亚拿走了，书架边的木桌上还能找到小半瓶牛奶，应该是麦迪喝剩随手落下的。达米安将瓶盖拧紧，收入怀中。
他身上黏糊糊的，衬衣散发着难以忍受的奶臭味，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沉默地向着图书馆外走去。
在走出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达米安忽然产生一丝奇妙的感受，就好像跨出这扇门时，每个人都会立刻踏上不同的方向，而他的人生，将不再与道宫她们有任何交集。
他穿过长长的教室走廊，走廊的墙壁上镶嵌了一面巨大的电子屏幕。当他经过这里时，不禁驻足下来，望向屏幕中的英俊男人。
那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他的匀称而健壮的肉体就像是那些地球时代古希腊雕塑家的作品。画面中，他徒手拖动了一辆卡车，轻挥一拳就能将墙壁打破。
“加入联邦军事学院，你也能加入基因改造项目。来伊甸吧！”年轻男人看着屏幕外的达米安，露出自信而阳光的笑容。
即便已经看过这个宣传短片很多次，达米安仍是默默看完了整个片段。他的目光凝聚在片尾的那行小字上：火种科研技术中心，基因研究小组。
屏幕上的光影逐渐变暗，变幻为其他的场景，而达米安也再次迈开脚步，前往他心中的去处。
在“日出”的半小时前，达米安来到学院的天文教室。这里是整所联邦教育学院的最高处，常被用来向学生展示宇宙弧光和偶遇的行星碎片。
达米安推开课桌，将一张椅子拖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他喝着没剩多少的牛奶，俯视着脚下的巨大移民船——
学院正面的工业区，无数庞大的建筑物、烟囱和管道在眼前延伸，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工业景观。这些工厂似乎没有尽头，它们扩展到地平线的边缘，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机械森林，不时有闪电般的火花从机器中迸发。
就在7年前，这些工厂的下方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爆炸，毁灭性的大范围坍塌险些令移民船停摆。当时，达米安的父亲就在工厂区下方的能源区工作，大爆炸发生后，他的名字上了遇害者名单，但遗体一栏属于“失踪”状态。对于大爆炸的原因，联邦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那时，达米安进入联邦教育学院刚满一年。由于母亲早逝，父亲遇害令他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家。依照联邦少年保护法，他成为教育学院的寄宿生，直到年满15岁毕业前都无法离开学院。
“明明马上就能回去了。”
达米安捏紧了拳头。他想要回到那个已无法被称作家的房子看看，想要去大爆炸发生的地方，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那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半个月后，他就会作为开拓者队伍中的一员，前往那颗陌生的星球。
达米安暗自下定决心，他要回到九州，无论花费多长时间，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少年的眼神就像狮子一样。
就在这时。
钢铁的地平线的尽头，本是一片漆黑的宇宙中，有微弱的亮光浮现，这些光线的强度逐渐增加，一颗无法想象的巨大火球崭露于黑暗的天际，它燃烧着自身，绽放着仿若永恒的橙色光芒。
刹那间，达米安看见一条银色的巨蛇从移民船的上空掠过……它的身体看不见头尾，就像一条流动的银河穿越夜空，与那抹永恒火光交汇到一处。
但那巨蛇转瞬间便消失了，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远方，只有那个全新的“太阳”仍真实存在于此，骄傲地悬浮在太空中。
少年坐在窗前，沐浴在陌生的光里。
他忽然想起那仅在书本上见过的景色。
这就是“黎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