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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和女儿一起收拾起碗筷,刚买的电视在碗柜旁边发出出躁耳的音乐声,小男孩的电视节目开始了。她们走过里面的一间房间,那是女儿和她的丈夫的卧室,在那一侧有一段楼梯,被房东在很早以前就堵住了。能走上去,但尽头却还是一堵墙。这家人索性就把这段楼梯用作储物间,所有的香料,香精,卤料,苏丹红,夕阳红等色素,统统放在这里,归纳得仅仅有条。

来到了卧室里,黑色的漆木茶几上,一个鞋盒做成的收纳箱被放在了桌子中心,里面的张小泉剪刀在电视屏幕光的照射下,发出森森的绿光。老妇人不敢仔细看,就在前几天的一个悠闲的下午,和煦的阳光下,发生了一场令她颤抖的血案。在房东男主人的露天三轮车上,老妇人和小男孩正坐在上面嬉笑着。她的女儿在前面努力地蹬着脚下的轮子,带着她们慢慢地往前移动着。小男孩开心极了,老妇人见状,饭也喂完了,是时候开始今天的重头戏了。只见她从一旁的坐垫上拿起那把红色手柄的张小泉剪刀,开始往小男孩的脚趾移动。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剪刀来到大脚趾时便开始不听使唤了,毫不留情地啃向男孩肉嘟嘟的小脚丫,鲜血一股股地往外喷涌出来。配合着孩子稚嫩的哭声,她在一瞬间以为那流出来的是眼泪一类的东西。事实上,她想的没有错,在一个孩子身上发出的哇哇哭叫声可以让世间万物都为之哭泣。女人回头查看,连忙掏出纸巾,用力按住儿子的大脚趾。渐渐的血液止住了,但从老妇人忧郁的神情中,不只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外孙会记恨自己还是出于她内心的愧疚,她心上的伤口却还在不停地在她身体里流出自责的悔恨。

想到这,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这家人是没有厨房的,唯一能够生火的地方则是屋外的一侧,一个简易的燃气灶,下面用粗壮的红色管子连接起庞大的蓝色煤气罐。所有的做饭的佐料,食材,都被堆积在外侧墙壁的一个挖空的小洞穴之中。里面主要是搁置的蔬菜,由于这个地方潮湿以及常年被油烟熏陶,用存放在里面的蔬菜做出来的菜绝对不会美味到哪里去。他们没有冰箱,要吃新鲜的肉时,通常都是去街上直接买来做,这里离集市近到只需要过一条不算太宽的河的距离。两母女开始在门外的一侧专心致志地洗碗。

“妈,荷叶鸡现在买的人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

“你看我这个手,每天抠鸡肚子里面的东西都要坏掉啦。”

“明天我和陈江还要去龙凤,在那里卖,下午多早就卖完了。”

“走得早不早哦?”

“还不是五点半走撒。”

“那娃儿还跟你们去不去?”

“看他起不起得来了撒,要是他不去,只有跟到你们去摊上了哟。”

两人刷碗刷得很仔细,效率也很高,没一会工作就结束了。夜晚的安静再次包围了这个狭窄的家。月亮在不停游走的云层间,怎么也不能躲避掉被它们缠住的困境,只好故作强颜欢笑。千万别让小孩子用手指月亮,说到这女人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呢。”老妇人也说不上来,她不是科学家,对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没有任何想反驳的热情。她只知道这是代代相传下来的“祖训”。她只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因为用手指了月亮后,小孩子的耳朵会被天狗啃掉一口,最后变成一个缺耳朵。女人谨记了这句话,但是自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小孩子喜欢流梦口水,以前她母亲那个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大人对小子的照顾没有很细致,口水就一直流向耳后根,没有及时擦干,久而久之,耳朵就被拶烂了。

碗柜在前屋,那台二手的电视机旁,里面放着这家人从酒席桌上带回来的雪碧。放好最后一个碗,这个年轻的女人再次来到了刚刚的屋外,准备洗头。就在半个小时前,她在这里给儿子洗了澡,小孩子的嘴里一直重复地唱着:宝宝精水。那四个字还带有独有的音调,不难猜,她知道那是这个小崽子在电视里学的,便开始和他一起唱了起来。她在灶台上烧着一壶热水,水壶的冒气口一直在发出一些难听的呻吟声,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女人的好兴致,她甚至哼起了歌来。

她找来一把小凳子,把塑料的绿色水盆放在了上面,然后就往里面倒入刚刚煮好的开水,最后加入一些凉水,就大功告成了。她散开头发,像一滩墨水在湿湿的纸面上绽开,青春的朝气伫立在每一根跳动的发尖。她才二十七岁,一时间,时间第一次让她感到了恐惧,过去的五年仿佛不存在,她想不起任何事情的发生。她的丈夫已经三十岁了,她们的生活依旧没有任何起色,靠着自己的父母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上个月,她们家用了许多积蓄为这个男人举办三十岁的生日宴。宴会的地方虽说称不上高档,但在这个小小的含谷镇里,已经算得上十分高级了。她们一直把这个饭店称作为——康乐。事实上,这是这家饭店楼下的那家蛋糕店的名字,被糊里糊涂地叫成了这个饭店的名字,也没人为之争辩过或者纠正过。当天了来了很多人,在大厅里的饭桌上都闪着微弱的蓝色光点,那是一旁的玻璃窗所额外赠送给这位寿星的礼物。大家热热闹闹地吃完午饭,打了一下午的麻将后,顺理成章地在这里进行当天的第二轮进食。陈江的姐姐和侄儿也来了,这位在城里发展得顺风顺水的姐姐并没有在弟弟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所以脸上还是能看出有些尴尬的意味。小男孩像是知道他的爸爸的情况似的,一直没有和自己的堂哥讲话,反而滔滔不绝地和身旁的姐姐妹妹嬉戏打闹。

寿星的父母在人群中显得是那么突兀,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修边幅的外貌,更多的是一种被他们脸上的哀怨给出卖了。他们宛若两座石雕,僵硬,冰冷,完全看不出对儿子的生日感到一丝一毫的欣喜。随后儿媳妇想上前开导一下她的婆子妈,谁料,这份好意被一句:“我不和你讲,你把陈江给我叫过来,你不都不是我们家的人了”给结束了。事后她才知道,那副跟死了儿子一样的表情,原来是因为:我们现在看起来收了这么多红包,这些将来都是要还的。到时候还回去的时候,可能需要给的更多。想到这,女人冷笑了一声,涂了一口唾沫。这时他又担心起了自己的丈夫,还没有工作的他难道真的愿意一辈子做卤菜生意吗。她决定现在先不想这件事,这是她的一个很显著的优点——从不过多操心于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换句话说,她的心态好到足以支撑她熬过这艰苦的日子,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此刻,自己面前摆着一盆冲兑好的热水,她没去多想下去,娴熟地弯下腰,开始洗头。纤细的手指早在几年前就因为长时间泡在冻水里,变得肿肿的,像准备发酵的面包。当它们一次次划过细嫩的青丝时,害羞的手指不敢过多停留,停留了一会就撒腿跑开了。她用洗脸帕吸满温热的水,高高举过头顶,一次又一次地从脑袋顶部淋下来,这是她一天中最爱做的事情之一。一盆水只够洗很短的时间,中途她又添加了两次热水,把刚才头发上停留的洗发香波给冲掉,才算大功告成。

家中没有吹风机,好像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那个呼呼往外狂吹热风的怪物,着实是让人害怕。所以女人总是用另一张干干的大帕子,裹在头上,在屋外一个人散步。

这个区域很窄,前后都有修筑房屋,中间这个部分是被空留出来的。不只是很罕见的现象,基本上这两排房子都按照差不多的距离修建的,自然而然,这房屋中间的间隙就变成了一条不算冷清的小路。由于人类的虚荣心,房屋的正面自然要用最好的材料,锃亮的瓷砖来进行修建点缀,从而忽略掉房子的背后。每家每户齐刷刷的深灰色墙面,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当地的风俗一般,粗糙。再加上厨房永远是靠近后屋的,导致了这条小巷子里的油烟成为了比氧气还要常见的气体。所以这纯粹的深灰色的墙面渐渐地就变成了黏黏糊糊的黄黑色,有的墙壁甚至还会流传出阵阵恶臭。除了住在这片区域的人,基本是没人会走进来的。这是她们目前能够拥有的最满意的生活环境,原因是——足够大的空间以及相对便宜的租金。儿子八个月大时,她们一家人就来到了这个小镇做烤鸭生意,生意上一直都是她的父母打理。这样一个小成本的生意是全家的支柱,每次看见自己的父亲半夜三点半就起来烤烤鸭,她的胸口部位都会出现酸酸的,痛痛的症状。

女人在巷子里来回走了一会后,便开始呼唤母亲。接着,她把自家门口对面的那一扇门打开了。那是她们的加工房,两个红色的大盆子占据了里面绝大部分的空间。靠近房间内部的墙壁的拐角处,两台被黄色油污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冰柜,正一动不动地在沉睡。女人拉了一下旁边的绳子,那根连接在一块导电体上的绝缘绳,屋顶的灯就亮了起来。

天空变得更加深邃了,刚才的钴蓝色已经被吞噬掉。此时的月亮终于可以自在地微笑,因为夜空中早已没有多余的云朵了。老妇人闻声便也走了出来,她已经准备好开始今晚的第二个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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