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人心之辩(1 / 2)

其实谢灵均通过这段时间的读书和上辈子的记忆已经能够从容的与章公实谈话,谈话的内容不光仅限于生活,甚至在儒学上亦能给对方带来惊喜。

没办法,他上辈子接受了海量的信息,虽不能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谈天说地却是信手拈来。

就拿儒学来说,后世研究儒学的人不要太多,有更多的资源和技术,从信息汇总,到考古发现,从古籍修复,到学者交流,甚至是成立专门的学院,学派进行研究,几乎是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就差把孔老夫子“复活”亲自向他问道!

所以即便是谢灵均的儒学不够精深,但只要他上辈子接触过的,这辈子看到过的儒家知识他几乎都能做到融会贯通,更能独立思考得出不一样的见解。

如此这般自然能与章公实聊得有来有回,没办法,谁让他的脑袋现在这么好使?

这一点着实让对面的章公实惊诧到了,其实他早就听说过谢灵均的纨绔之名,世家圈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谁曾想今日一见,眼前的少年郎与自己印象中的模样相去千里,昔日就连好友都自叹儿子不上进,今日却是个活脱脱的“麒麟儿”!

“隐公十年,公薨。何以不书葬?隐之也。何隐尔?弒也。……隐将让乎桓,故不有其正月也。”

谢灵均一边读书一边摇头晃脑,这是古人读书的必备技能。

坐在花厅中章公实眉头从一开始的微微皱起到缓缓舒展开,待谢灵均背完他才点头道:“嗯,文章开篇稍有顿涩之感,后面便是极好,《公羊传》你以背到隐公十一年,可谓是把鲁隐公的生平背完了,可知其人如何?”

谢灵均微微一愣,背诵和理解完全是两码事,刚刚只是考校自己读了什么书,这时候突然问鲁隐公为人如何……这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晚辈以为孔子做春秋,以鲁国之史为基,乃局势所限,因有鲁隐公这般的君主,所以才致使孔子提倡恢复礼乐之制…………”

不等谢灵均说完,章公实便笑着打断他,继而用揶揄的眼神道:“鲁隐公是何等君主?贤明否,昏聩否?如何能扯到了孔子身上?非是因有孔子的干系便能令人信服你,莫要取巧!”

谢灵均“老脸一红”,的确他是想把孔子扯出来,再以春秋礼法来述说鲁隐公的生平,最后至于他的人品是好是坏,君王之位做的是否称职便能用《春秋》进行有根据的解释。

如此一来没人能反驳自己的观点,反驳自己就是在反驳孔圣人,反驳《春秋》谁敢?

但这种在后世学术上被用烂且屡试不爽的招数,在治学严谨的先生这里却是行不通的,不光行不通,他甚至从老先生的眼中看到了鄙夷和嘲讽!

简单的几句话便让自己精心布置的骗局成为最无情的嘲笑,就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智慧一样,这不能忍!

“学生以为鲁隐公不是称职的君主!有才能但过于谨慎,有野心却过于胆小,想遵守礼制却又做不到,想要睦邻友好却又两面三刀。”

谢灵均的话顿时让老先生勃然大怒:“隐公三年,其生母声子薨,隐公虽已是国君,但仍然以庶母之礼葬之,远比不上嫡妻仲子去世时的排场,可见其对礼法之重!其妻被父所夺,却毫无怨言,遵从孝道,可见其心!”

风水轮流转,章公实竟从谢灵均的脸上瞧见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时怒道:“怎么,老夫说错了不成?”

“晚辈可不这么认为,谁被夺走妻子都不会宽宏大量到忘记这件事吧?那不是大度,那是傻子……何况还是被自己的父亲所夺走,这种羞辱恐怕鲁隐公终身难忘!只是史书为尊者讳罢了!”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晚辈不过实事求是!从一开始鲁惠公便错了,明知隐公有治国之才,却要传位与公子允!公子允以及其生母为了自保当然要让大权在握的隐公继位!

待十年之后,鲁隐公不想交还权利,便又同公子挥联手做戏,让世人以为公子允昏庸听信谗言要杀他。

可谁曾想弄巧成拙,公子挥本就是公子允的人,如此便成了隐公为了保全自己的国君之位先下手为强,其死后大义不存,利益者趋于当下,自没有臣子为他报仇。”

章公实在短暂的愤怒后很快便莞尔一笑,自己同一个少年郎较劲还真是有失身份,但细细想来他说的话也非有什么错处。

事实上无论是《公羊传》还是《春秋》都有为尊者讳的成分在其中,事实远比史书记载的更加不堪。

至于鲁隐公,嘿……老婆被父亲抢走,隐忍下来不说还要与老婆的儿子共享国家,哪有这样的事情?!是个人不弄死公子允都不正常!

所谓的让位之说更是天大的笑话,自三皇五帝开始,权利这东西就从来没有所谓的禅让过,有的只是后世人对美好的想象,“致君尧舜”也不过是儒家口头上喊得最响亮的宣言罢了!

“你之见解倒是另辟蹊径,虽惊世骇俗却也符合常理。”

章公实终于认可了谢灵均的看法,两人对话本就是一场关于儒学经典的讨论,虽自己心中有坚持但在事实面前却也不能太过愚坚。

“先生为人正直,便把史书中的一切都看成了秉笔直书,但先生却忘了,世人无法直视的东西有两个,一是天上的太阳,二是隔着肚皮的人心!

无论史书之中,还是这天下,皆由人的存在而有意义,而人则是最无法用标尺衡量的,人心善变,世事无常……先生?”

仔细回想,谢灵均说的好似也并没有错,章公实的阅历自然比他要多,人生百态什么没见过,甚至连他也不可否认,眼前少年所说的才更符合常理。

但此时的章公实已目瞪口呆,这是一个少年郎能说的话?

他谢灵均不过束发之龄,可他的谈吐和见识仿佛看透世事,满是人生阅历的智者,更像是他在朝堂上见识那些多年的老臣。

回过神的来章公实微微苦笑:“你所说的也非不无道理,但老夫需提醒你,为人不可不方正,心中有了太多的阴谋也非善事,但……总比你父亲枉死东都要好,善安哪怕有你三分的狡猾也不至如此!”

章公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放下手中的茶盏便坐在那一言不发,不知为何看到他这般模样,谢灵均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渺小,甚至卑鄙,那股子隐藏在心中的骄傲也在逐渐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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