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四海水停,一剑穿海而来22(1 / 2)

一道水龙卷处在世界正中,通天贯地。

天空流云万千,大小碎石、半截浮台无数,更高处还漂浮着仍完好的一截栏杆、倾塌的灰白色石塔、被揭下的琉璃庑殿顶、崩碎的瓦片和立柱、汉白玉殿基、四分五裂的日晷和看不出是什么的雕刻……这些颓垣断壁都被笼罩进一种全无生机的灰败之中,拱卫在龙卷旁,星罗棋布,样式繁多。

眺望最高处,隐约可见一座宫殿。宫殿背靠一轮颓然照射四方的大日,样式看不真切,如一个极小黑点。

地上依稀可见山谷流水绿树,四时分明,昼夜正常轮转;天上则被人停住了时间。

这片建筑群永远无风无月无星大日天悬,昼夜不再交替,更无寒来暑往。宁静、永恒、精致,一百万年前如何,一百万年后依旧如何,连一抹灰都不会落下,连一片瓦都不会改变。

光阴大潮滚滚流过,对站在潮水两岸高处的人无计可施。

天幕如桶,将一切牢牢禁锢。一些更深的阴影在不断流动的苍茫雾气里缓缓移动。

苏隔江痛苦地“嘶”了一声,接着在冰凉的石台上扭动身子,强撑着爬了起来。

苏隔江感觉刚刚就像是被整个套进了麻袋里,然后被顺着台阶丢下去,一直滚落山地,疼得仿佛全身骨头都断了。

接着他一只手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个比喻有个不恰当之处,麻袋里还灌满了水。

等了一刻钟,浑身上下的疼痛和呛水后喉咙鼻腔里的不适都缓解了些,苏隔江总算知道为什么关生让他憋气闭眼睛了,他实打实地呛了几大口水,差点活活呛死。

二人正站在一块浮台之上。

苏隔江偏头,关生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那道声势浩大的水龙卷,人置身于前就如沧海一粟。

苏隔江扯了扯嘴角。

关生回过头轻轻一笑:

“醒了?早说了让你闭眼睛憋气。”

不待苏隔江发问,他解释道:

“人生于天地之间,不过是过客,寓寄此身也。既是过客,终有一归,故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后谬传讹作‘鬼’也。欢迎来到灵魂和海水的归处,归墟。”

关生说罢转过身去,向着水龙卷微微张开怀抱,说道:

“水流东南注海,到海不复回,实际上的终点却是归墟。归墟乃海眼,注之不满,酌之不竭。古书上记载,‘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集此,而莫增长也。’如今四海之水就在你眼前,壮观吗?”

苏隔江眼神复杂地点点头。

关生又抬起手,指了指天幕上游走的那些灰影道:

“蛟鲸之属,能本能地感觉到归墟,但是进不来,得有度朔山之桃当引子。”

他话音刚落,一个黑云般的生物自两人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苏隔江揉了揉脸问道:

“师父,你知道这些宫殿是什么人建的,又是怎么毁的吗?”

关生笑道:

“壮观吧。当然知道,等会你就亲眼见到了。我费这么大劲带你进来,就是看看能不能从他那给你划拉点家底。修行路上,财侣地法哪个都缺不了,尤其财摆在头一位,不说黄白之物,天材地宝、道符法器,手上有和没有区别差多了去了。”

他想了想,郑重提醒道:

“这个人非常厉害,在这里动手的话我绝对打不过他,跑路倒还凑合,不过你就得留在这了。而且他行事往好了说叫有上古之风,要我说就是古板得厉害,脾气又很不好。你平时跟我私下里怎么样无所谓,这会礼数可得做足了,该执后辈礼就执后辈礼,该问好就问好,我们聊天别乱插嘴。要不然惹怒了他,除非两位以上止境联手,且都愿意出九成力才有戏,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苏隔江点点头,指着更高处那座宫殿,好奇问道:

“他住在那座宫殿里?我们怎么上去?你带我飞上去?”

关生摇摇头道:

“是飞上去,但不是我带你。”

他走到浮台边缘,食指拇指蜷曲起来,放进口中轻轻吹响。听到哨声,从下方山谷里飞出一个黑点。

黑点横绝云气,扶摇而上,越来越近,在两人视野中一点点放大。

苏隔江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一只鹤。

黄气缭绕,贵不可言。

丹砂作顶耀朝日,白玉为裳羽衣光;朝游东海暮西极,碧落黄泉应咫尺。

黄鹤鸣则引吭。

鹤鸣于九天,声闻于野,如昆山玉碎。

苏隔江瞪大眼睛,只见黄鹤自浮台边展翼直上,又在二人头顶盘旋翱翔数圈,方才敛翼落下。

关生轻轻跳上鹤背,拍了拍修长鹤颈笑道:

“且去访三山碧海、云中宫殿,不必呈羽向人间。”

黄鹤敛翅于浮台,大风吹面,逼得苏隔江倒退一步,他看着黄鹤,神情恍惚。

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鹤,遑论乘鹤,此时如在梦中。

道家典籍上有十二种飞升法,骑鹤飞升位列第六;正所谓“过鹤请君抬头看,白羽之上应有仙”。

亘古以来,鹤清逸神俊,一直都是仙家坐骑。凡人骨重,仙人骨轻,故凡人骑鹤,一直以来被视作痴人说梦。

多少人能有幸乘鹤?恐怕古往今来都屈指可数。

骑鹤遨游最出名的一位正是八百年前吕祖,朝下江南暮至北关。神仙风姿,令人心神往矣,乃至于八百年后尚有人怀想吕祖乘鹤盛景,写下那“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诗句。

苏隔江跨上鹤背后,依旧不敢置信。

苏隔江轻轻拍了拍关生,喃喃道:

“娘嘞,我骑上鹤了。”

关生看着自己徒弟的呆滞表情,悄悄一笑,也不点破。

二人一前一后坐稳,黄鹤高唳一声,拍翼紫云蓬勃、祥风徐徐,抟羊角而上。

坐于鹤背,苏隔江只觉得劲风吹面,睁不开眼,又恐被风吹落,于是干脆伏身关生之后。

觉察到苏隔江的举动,关生朗声宽慰道,没事的,掉不下去,好不容易骑一回鹤,你躲我后面不是浪费了?好歹看看天上风光啊。

苏隔江听了,稍昂起头,于鹤羽中偷看,下方山谷河流此时模糊一片,只剩下了杂糅颜色,刚刚站立的那块浮台变成了指甲盖大小,越缩越小……不由得再次把眼睛紧紧闭上。

关生无奈道:

“你这样以后怎么御剑?御剑高空的时候不小心往地上看了一眼,就道心失衡从剑上摔下去?想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笑话么。”

苏隔江抱着自家师父腰的手更紧了点,闷声道:

“到时候再说!”

关生摇了摇头,也并未逼他。

苏隔江渐渐习惯了天上大风后,胆子终于一点点大了起来,学着关生的样子端坐鹤背,拉着关生袖子大呼小叫,指挥他看这里看那里。

关生刚看了一处的彩虹,又立刻被拉去看一座漂浮在空中,稍稍完整的古刹,疲于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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