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临行密密缝(1 / 2)

雨水滂霈。

田野上已经空了,耕地的黄牛卸了犁,垂着脑袋,歇在棚子里。

狗都不叫了,人似乎也睡下了。各家高高矮矮的屋子都在雨里静谧着,只剩下一片沙沙的声音。

苏隔江浑身湿透地推开家门,家里油灯大方地点了两盏,因此虽然外面凄风凄雨,推开门依旧满室光明,一股温馨的气息。

女子对门而坐,埋头织布。

她一身朴素青袍,气质雍容,只是眼角不可避免的有些鱼尾皱纹。

苏隔江陪着笑脸叫了一声:

“娘!”

女子停下手边动作,冷若冰霜:

“跪下!”

苏隔江听出娘含着怒气,乖乖跪下,小心翼翼地认错:

“妈,我错了,我今天不应该逃学。”

苏隔江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女子火腾地一下就被点着了。

她怒目圆睁,柳眉倒竖,指着苏隔江劈头盖脸道:

“你错了?你哪次都说自己错了,哪次也没看你改过!你现在反省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犯!我看你也别念书了,干脆天天玩去吧!你不是爱玩吗?现在就出去,继续出去玩啊!”

女子说罢犹不解气,抬手重重地拍了机杼一下,才稍微平静了些。她真是恨不得隔空一梭子戳死苏隔江。

“哎呀……他还是个小孩嘛,小孩子贪玩都是骨子里带的,你跟他生气也不顶事,万一再把自己气坏了多不好。”

远远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苏隔江惊喜地抬头望去,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男子眉眼极其温和,言谈带笑,举止文雅,着一身朴素的长衫,纵使刍荛之身,依稀可见君子风姿。

男子打趣解围道:

“你也别在这跪着了,都被雨浇成落汤鸡了,赶紧去换身衣服,洗洗手吃饭。万一真着了凉,你妈又该心疼地背后念叨了。”

苏隔江偷看了娘一眼,见她依旧板着个脸,不理睬自己,也不接男子的话,眼珠一转,膝行挪到织布机前。

身后地上一长道水痕,苏隔江拉住娘的手轻轻摇动,讪笑着:

“妈,我这次真知道错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您就再放过我一回吧。”

苏母僵坐着,不给苏隔江任何眼神,好像苏隔江握着的是别人的手,板起脸盯着眼前的布匹。

苏隔江轻车熟路地往前再挪几步,挺直上半身,藤蔓攀树般伸出手,轻轻舒展母亲眉头,一边嬉笑道:

“妈,您生我的气归生气,可别总皱着个眉头,我听说啊,皱眉头皱久了就解不开了,到时候您就得顶着眉毛拧成的死结出门了。”

“唉。”

苏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表情缓和些,用手狠狠地戳了下苏隔江脑门,有些无奈地说:

“你说你怎么油嘴滑舌的?我真是生气都生不起来!今天刘先生冒着这么大风雨特地到家里来,就为了告诉我你没去学堂,你说我怎么答复人家?还叮嘱我你有才气,以后肯定是个才子,平时别对你太严厉!你说说,这是我想对你严厉吗!你不喜欢刘先生,但他嘴上不说,心里最记挂你。你呀……真是让对你好的人都操碎了心。”

苏隔江垂下头,做出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女子见状于心不忍,轻轻推他一把:

“还跪着干什么啊?起来去吃饭,吃完饭我给你量量身子,看你长了多少,再给你做身衣服。”

苏隔江偷偷抬头,确定母亲气真消了七七八八才敢起身,回到房间里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出来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晚饭。

苏隔江刚拉开椅子坐下,男子就迫不及待地指了指一个盘子里的东西说道:

“你尝尝,这是野猪肉,今天和他们在山上打到的,那野猪凶得很。今天啊是你有口福!”

“逃学玩了一天就是有功,回来还有肉吃。”

女子不客气地说道。

听到母亲这样说,苏隔江扬起来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夹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求助般看向男子。

男子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肉到他碗里,这才化解了僵局。

“你惯着他吧!”

苏母对男子呵了一声,也给苏隔江夹了一筷子肉,“不读书,不上进,以后怎么考功名?打算在山里种一辈子地了?”

“……”苏隔江欲言又止,只能埋下头,默默把饭扒进嘴。

苏母继续数落:

“你不喜欢读书我知道,可是你总得会点什么吧,不然以后靠什么生活?难道你就喜欢种地?放牛?你要真喜欢,我这就去跟刘先生说,这书咱不读了,以后你也像那些孩子似的背个背篓,每天去给牛割草。”

话说到这份上,苏隔江想了想放下碗筷,试探说道:

“妈,那我想习武行吗?以后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

苏母愣住了。一直安静的男子夹菜的手也在半空中顿了顿。

苏隔江没想到两个人会是这种反应,迟疑片刻,继续说道:

“到山外看看,也不是只有读书考功名这一条路吧……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修行人,如果我也成了修行人呢?”

苏隔江看看母亲又看看男子,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他心里蓦地一紧。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

苏母看了看苏隔江说道,接着继续吃饭,苏隔江看不到她的表情,可苏隔江看得到她拿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可我今天真的……”

“啪”地一声,筷子被人摔在了桌上,打断了苏隔江的话,他惊讶地看向母亲。

苏母再也平静不下去,肩膀一起一伏,呼吸急促地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我告诉你不行!”

苏隔江第一次见到母亲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母子连心。从前在他调皮捣蛋以后,母亲再怎么生气也好板着脸也好,其实苏隔江都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平静,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反倒有些……宽容和放任?或者说是通透?

她非常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做出怎样的顽劣事迹,因此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无限的包容;他顽皮时,她了如指掌,仿佛是在看一个人成长的必经一环,至于表现出的愤怒只是为了让他有所收敛

但这次,苏隔江感觉到了母亲发自内心的愤怒、冲动,还有一点说不明的哀伤——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对这件事会是这样的反应。

苏隔江心里委屈,口不择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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