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上班路上(1 / 2)

狭小的三间土坯房里,只有客厅空荡荡的三角形的屋顶下半空开着一盏小小的白炽灯,灯光照进卧室,除了撩起布帘的耳门内,卧室里坑坑洼洼地面大都黑乎乎的,只有一点点三角形的亮,光大都落在窗前的三联桌上。邱波正坐在床头把着桌头借着灯光翻看一本书。

卧室里塞着一大一小两张床,灰不溜秋的棉纱蚊帐还没有撤下来,就显得更加狭窄了,“这是你爸爸的裤子,烧百天的时候了。”“烧周年的时候你给他带上。”一旁的奶奶摸摸搜搜的收拾东西:“你爸爸一点东西我都得给你。”“你爸爸这一死我们家就算掉进坑里了”电视机坏了爷爷闲在客厅里浑身痒痒,正捏着根筷子吃力的在自己背上投来投去。爷爷接过奶奶的话“是从楼顶掉下来的,从二楼顶!落到淤泥坑里了”

“上船吧!上船吧!你的帆里已经鼓满了风!”为姑姑新婚置办的三洋双卡录音机,专门为邱波播放着《一个父亲说给儿子的话》。

一个多么漫长静默的夜晚。

第二天,邱波一大早就没精打采的,来到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阴凉的候车大厅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高大的木格子玻璃窗,任由与车站同龄的法桐树冠撑起的凉棚遮挡着,清晨的阳光无力的捕捉到游移不定叶冠的间隙,斑驳的撒进大厅,闪闪烁烁的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忽明忽暗的圆。大厅里一排排,摆满着纵向对接的,红色的木质长连椅,一名身穿车站制服的中年妇女,用宽大的“T”型宽头木拖把,推着一堆湿漉漉的木屑,来来回回的,在灰色布满白色石子连成各种花纹的水磨石地面上,推来推去,所过之处,留下了深色的水印。

这时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着车站广播员后音发飘的指令:“前往冯郡的旅客,请到6号站口,排队上车~!”车飘着婉转的尾音,邱波倾斜着瘦高着身子,努力的斜跨起自己的铺盖卷,拎起网兜,网兜里装着水壶、牙刷、牙膏、洗脸盆,这些必须品是邱波所有的“新家档”。按照票号的先后,刚要挤上狭窄的车门,邱波意外的被矮胖的检票员拦了下来,检票员的制服明显得有点小,裹在身上,凌乱的头发上棚架着一顶大檐帽,一缕长头发,逃逸出来,斜搭在前额上,肉嘟嘟、脏兮兮,的圆脸带着横,带着一脸的斩钉截铁。“我买票了?!”邱波慌里慌张的晃了晃手里的票,白皙的脸上带着不堪负重的无奈,用讨好的眼光告诉他:“求你了,我快不行了。”“你的东西太多,超体积,得“起件!”邱波正在迟疑,突然被他顺势推了一把“赶紧让开,不要影响后面的人上车!”剧烈摇摆的行李带着邱波一晃,差点摔倒。邱波正在迟疑,检票员从脏兮兮的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张旧票,递过来,“一元钱,交给我吧。”邱波努力摸出掖在内衣口袋的生活费和零花钱缴在一起的钱卷,从里面挑出一张毛票递上去。

问题,临时性的解决了。邱波和行李凭票上了车,而且并排的有了座位。他虽然意外的招了劫,破了点小财,但放下行李后的轻松立刻灌注全身,他甚至有点高兴,邱波旁逸斜出的想,这应该就是鲁迅杂文里那种“暂时做稳了奴隶的那种高兴吧”。

旅客陆续上了车,门“嘎吱”一声关上了,邱波身后的门划时代的关上了,“啪、啪”汽车咳嗽两声,喷出两股黑烟,哆嗦了一下,随着凉爽的风把浓烈的汽油味带进车窗,邱波和晃动的行李往后一扬,把邱波载上了人生的道路的汽车艰难的启动了,一个方向的连续的转了几道弯,伴着“哐嘡、哐嘡”两响,乘客的身子上下跳跃着,汽车前后轮碾过特设的减速带,出了车站上了大街。

车窗外隔着婆娑后退的树影,是街两旁形形色色的临街店面,有新开的灯昏帐红发廊,门口靠着妖艳的“温州妹”磕着瓜子。门前摆着“临时休息”简易招牌的旅店,更名为“酒家”的大大小小的饭店,在越来越快后退中,渐渐变的花花绿绿。

车头迎着小城唯有的红绿灯一转,绕着一座正在拆除中的大楼,驶入了“104”,这条国道,规划修建于汽车运输,尚未唱主角的年代,已经大大的落伍了,原本的交通大动脉,反而成了运输发展的阻碍,为了适应商品的大流通,已按照新的规划开工了,许多装备简单的农民工,十分危险的站在高低不同的断墙上,上下挥舞着长杆的大铁锤,拆解着墙体,随“嗵”“嗵”的铁锤声,在一股股飞扬的粉尘里,墙体一块一块的应声脱落。整个小县城内,国道两侧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叮”“叮”“咚”“咚”的铁锤声,到处是飞扬的粉尘,到处是一派百废待兴的景象。

汽车刚刚驶过国道上,就被拦住了,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嘎吱”,车门困难的打开了,堵着车门,仿佛塞上来一个结实的中年妇女,她掷地有声,黝黑的胳臂比邱波的腿粗,她体胖气足,嗓门比她本人腰还要粗,她跟着自己硬硬的目光,“呼踏”到邱波的行李旁,“这是谁?!东西怎么能占个座。”邱波把两张票给她看看,“挪一点,我靠靠就行。”“再挪一点”“再挪”“抬高点”“你总不能把东西压到我身上吧?”随她找到舒服的感觉,行李卷已经完整的压到了邱波的身上。

公共汽车再次启动了,一唱三叹的挤向城外。道路两旁的楼房越来越矮,越来越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路仿佛越来越宽,眼里的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烈,楼房参差的轮廓,一不小心,被平阔田野的尽头丘陵柔的和曲线所取代。

现在正值玉米收获的季节,由于是丘陵地带,无法大规模统一使用机械作业,加上复杂地形所带来的水土的细微差别,玉米也不可能同时成熟收获,还剩有一小片一小片的,互不关联的留在地里继续最后的成熟生长;有的地则已经翻过,露出深棕色的或赭石色的土;有的没有翻过,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像刚熟过的羊皮;路旁被杂树笼罩的大片的绿荫里,时隐时现的房屋,告诉你那里是村庄;村前的打麦场上,都立着密集的玉米秸垛,远远望去,就像一坨一坨黄绿相间的大蘑菇头。

与104并行的京沪铁路线上,一列绿皮的火车就像一条敏捷的蛇,穿行在乔木灌木相间的绿中。“是去BJ的吧,吴琼怎么走的,是不是坐的这列火车”邱波出神的想。唉!没办法,这么多上中中专,她偏偏去了BJ,而且是军校,如果她没有去BJ的机会,应该也在滕县师范吧,如果邱波的老爸不去世,他在乡镇中学为邱波准备的第二套学籍发挥作用,自己也应该是师范学校的委培生吧,如果……?没有如果,只有令自己撕心裂肺的现实。”邱波突然深沉起来、趴在自己的行李上出神:原本的一对恋人,一个坐着破破烂烂的汽车向南,一个乘火车往北;一个落魄之人带着全部的家当,通过坑坑洼洼的道路到贫瘠的小渔村去谋生,去养活一家老小。令一个在亲朋好友众星捧月的恭贺中,在父母的陪同下,坐着风驰电掣般的火车到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去追求理想,去放飞自己的青春,一条是被无数碎石子抬起的铁路,一条是相对低洼的公路,两条不同路,被人工沟壑、绿化带、田野忽远忽近的隔开了,但彼此还保持着若隐若现距离,即使偶然的不得已的交错,又被人为的高架的桥梁刚性的隔开了。也把这对见面就莫名其妙的快乐,分开就莫名其妙的焦灼的“同学”,客观的,就好像用凌迟的刑具把你是骨头、我是肉的剥离分开了,过去的美好都成了记忆,邱波曾经最不在乎的钱,没有了。吃饭都成了问题,亲朋好友也越来越少,偶然相遇往日的旧故、也突然失去了的笑容和热情,甚至失去了耐心,邱波本能的靠了靠自己最信赖的人,家里的房子却被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卖了,工厂也被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卖了。

汽车是两节中间的底托是可以转动的圆盘,忽然公交车舞龙似的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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