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荧惑入月29(1 / 1)

这年的冬天,荧惑入月中。荧惑,火星也。没有旁人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子骏心知肚明,他就是吃这碗饭的,眼皮跳了几下。

近年的际遇真是起伏不定,他先是和诸儒生治学意见不合,招致大儒不满,奏其乱改旧章,舆论渐起,只能自请外放补吏为河内太守。又被众儒生以宗室不宜典三河,只好辗转到偏远的五原,后复转在涿郡,做过三郡守,之后去职。好在巨君掌权后想到昔日对其学问的赏识,外加上亟需用人,就给太后说,召回做了京兆尹。过了段时间,因为是自己人,颇为青睐,大有用武之地。

这段时间里,他和稚游彼此都没有联系,这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颠来倒去,从一个郡拨到另一处,跌宕起伏。又加上蔓湖的事始终在心中萦绕,他无可奈何,自是不相见。

“火星入月。”如果说在当朝还有谁能够老道地解读出背后的意象,这个人就是子骏。但此刻他不愿意多想,因为一展抱负的时刻已然来到。巨君奏起名堂、辟雍、灵台,给学子们筑建万余宿舍,每一门经都有五人讲授,又在天下聘请精通一门经学的教授十一人。礼、书、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诸多学问,熟知的人都被征召而来,一时间有千数。

而他,子骏,就是治明堂辟雍的头号人物,又封红休侯,考定律历,著《三统历谱》,推究日月五星之度。他的学问和声名达到顶点,无出其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他所需要回报的,仅仅是在需要的时候为托古改制提供一点易学的支撑,几句点拨或祥瑞,不多也不少,为巨君打造出理论依据。

“荧惑入月中。”虽然,子骏心中还是生出疑惑,他知道必有事发生。

几天后传来消息,就在这个月,有人从水井中挖出一块大石,上圆下方,上边写着几个红色的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神秘的符命从此开始。巨君起于外戚,并没有尺寸战功,他姓王,并非宗室之后,皇位怎么也不会降临到其头上。如若等待禅让制,已经有好几千年没有看到这个先例,再者皇上太小。看来还是天意的说词最为可得。终于,巨君让群臣把这件事传到太后耳中。

“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这是王太后的第一反应,她在未央宫和长乐宫中历经几十年,久经风吹雨打,自是知道其中隐约传来的试探之意。

乍一看是无解,但这事还得王舜出马,作为太后喜欢的侄子,他言行温和有礼,又和对方亲近。他先是坐了半晌,默默地喝着茶,不说话,包容消化着太后的担忧。

片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只是妥帖而轻描淡写地说,“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想必巨君也没有二心,他只是想有些说辞来巩固其权力,镇服天下而已。”

终于,太后再次被他说服。往事一幕幕从眼前回望,想到当年巨君出钱百万,三十顷良田给吃不上饭的百姓,还有众多恭俭克己的小事,下了一道旨:“《书》不云乎?‘天工,人其代之。’皇帝年幼,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汉公莽辅政三世,安光汉室,与周公异世同符。石之符上的‘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这年冬天的十月丙辰,日食。

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纵使飞羽殿的饮酒也没有太多乐趣,有些事情隐隐约约掠过,留下一根长长的影子。

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暗沉的日食,好像诉说着什么,又好像昭显着什么。王太后坐在屋里,心不在焉地喝着一盏热茶。西汉两百年的历史中,除了最开始的吕氏外戚试图作乱以外,并没有听说过还有哪个外戚能够把汉室的天扳过来。非但如此,景帝太后还专门择贤能之人和窦氏家人比邻而居,让其潜移默化中修养心性,试图让窦家全身而退,虽然最后略有些闪失,但对于汉家来说终是有功的。

之后就是霍家,霍光之后,其外戚再次蠢蠢欲动。但当时恰逢汉宣帝,对方起于闾巷之中,无论手腕还是谋略的果断都是一等一的,并没有费太多力气,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平息了这场风波,霍光的美名也不至毁于一旦。

但现在,在窦、霍之后,王家声势逐渐壮大,一门九侯。虽然当中发生过傅太后的僭越,试图扶持傅家,但那也随着其褪去而波澜不惊。其外家中,不失稚游这种岁寒后调的淡泊之人,并没有半点争夺或是弄权之举。

至于王家?她把目光逐渐看往自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不,不会到如此境界。众人眼中的巨君,是安汉公,更是周公。一次次地阻止傅太后的僭越,虽然那些只不过是上尊号,或是宴席之间座位的逾越;一次次地把财帛捐出来,让饱受蝗虫之灾的百姓果腹。那些儒生以及诸臣的上书难道是假的吗?并没有人逼着谁为谁上书,但他们却不管不顾,一次次要求封赏巨君。而王舜就更不会有何图谋,只是一个善于应和的老好人,王家子孙中和她自己最为亲近的一个。再说王家,该有的都有,封侯,大司马,车骑将军,不一而足。富贵几朝,食汉禄已有数十年,还有诸多封赏,图的是什么呢?

她摇摇头,不愿多想。难以辨清真伪虚实。

一阵风呼地吹过,把门窗打开。一根长长的影子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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