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怨与恨9(2 / 2)

寄人篱下,不免拘谨,他担心惹人不快,没敢玩手机,依着黎沫指点看这类随笔,所写许多确实对陈浩感触很大,仅仅前半本,陈浩读了整整四小时,不过其间大半都在消化黎沫思想,字数太多只摘录部分:

2018年2月3日

人对世界探索,利用各类资源造就了各种技艺,有的失传,有的新生,可这些对世界的了解也只是九六一毛,人对自己本身都不完全了解,何况天地?

那群无知骄纵,自以为通天晓地的人,卖弄似通不通的学识,再被其他虚伪借机卖弄自己的人追捧几句,更加目中无人,这类人是可悲地、可恨地,遭人厌烦的。

不骄不躁,认知清醒,方可。

2018年4月1日

未来的我,当你扛不住流言蜚语,当你失望于丑陋社会,当你对自己失望透顶时,由年轻的你告诉你。

世界上哪来的天命?一切不过人组成规则,由人定,也因人破!它们要你亡,我偏不;他们要你服从,我偏要打破;它们要你放弃,我偏要攥紧,一切都有可能,未来的我,不论发生什么,你可对社会失望,但绝不可失望于己!

2018年7月16日

社会复杂,人心鬼蜮,真想去闯闯,可惜国家封印我对自己的权力,来保护我,十八岁那天将是我扬帆之日,旅程的开端,在这最好的时代,纲常还未失衡的时代,我必将大放异彩,奇遇等着所有年轻人,所有!

那群跟随风气,故作伤感、怨天尤人、矫揉造作之辈,有愧青春之名,余必将踏着他们,把梦带进现实!

那时的黎沫竟是如此,少年气意,陈浩没想到,他生人勿进的表面下藏着如此炽热的心,难道这就是他选择与社会共存的方式?藏拙,不主动接近谄媚,不远离树敌,可是总感觉他是经历了什么,面具戴就了就脱不下,一个人不可能会将思想隐藏的这么好,而况他仅仅年十七,陈浩不解。

可有一点让他羞愧难当,涨红了脸,黎沫讨厌那种矫揉造作,怨天尤人,故作伤感之辈,自己近日的表现不就这样吗?他为什么还要帮我?就凭我们是同学?

途中黎沫主动要求,暂管陈浩手机,后者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给了,他也不玩,十一点多后,黎沫把被褥给他,让他自己选择睡哪个房间。

才交好不久的关系,现在陈浩满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黎沫给他的感觉就像捉摸不透急缓的冷风,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他,还不自知。陈浩感谢着说自己睡沙发,黎沫也没理这么多,回自己房间睡觉。

“真是魔幻的一天。”陈浩脱去外衣,躺在沙发上,小臂捂着额头,自言自语。

时间回到陈浩离开家后,陈浩父亲是工厂里流水线组长,生产汽车配件,下面绩效未达标,往往负责的是他自己,挨领导骂,也都抗下,他见过许多年轻人,有早早辍学工作的,也有打暑假工的,陈浩父亲与他们相处久了就发现,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存在,活没干好时,就骂他们混吃等死,他们也显得无所谓。

这样他就开始担心自己儿子会不会变成这样。

因此他变得一心望子成龙,他没经验,只会在自己回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让他学习、做作业,不让他浪费时间干耍,浪费光阴,也特别关心他成绩,成绩但凡下降,就愈加压榨儿子玩耍的时间,可成绩就是不见长,让他更不解的是隔壁车间王组长从不观儿子成绩,反而很好,导致他怀疑儿子天赋不行,后来他找到原因:定是手机游戏、短视频这类东西害的。每每见儿子玩手机,心中一股气,命令他放下手机,读书去,不听话就上手教育。

上初中后,那是出了名的差学校,陈浩父亲就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那小子反正是个没出息的玩意,奇怪的是他成绩莫名其妙的好起来,他以为儿子遇见了好老师,多次感谢,可他就是没想过是自己儿子努力换来的,他自认为对他知根知底,看多了鬼混的年轻人,也下意识把自己儿子归纳到那群人中,经常旁敲侧击的教育他。

陈浩走后,他饭也吃不下,去卧室拿出全新的箱子,里面是一副全新的鱼竿,这是自己安排国庆节活动,专门给儿子买的,这款鱼竿是他精心挑选,适用于初学者,打算找个好天气,唤上老友一齐出去钓鱼野炊。

他等着儿子消气后回家,再好好和他谈谈,没想到这么大,还因为几句话,就发孩子气,说些想死之类的浑话。

沙发上躺着,看着新出的电视剧。

一小时后,没回来,没事气没消嘛。

三小时后,没回来,多半出去鬼混,难道他是故意和我耍混,好出去鬼混?陈浩父亲开始气恼。

五小时后,没回来,等他回来非得把那混小子狠狠地揍一顿!

七小时……

八小时……

慢慢地陈浩父亲坐不住,他渐渐担心儿子不会真的自杀吧?他慌了,打电话给儿子,冰冷的声音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十点后陈浩父亲在客厅徘徊不定,苍劲有力,手掌遍布胼胝,这撑起一家的手,扛不住了,瘫软、颤栗,他开始怕,怕自己永远失去从未料想过会死去的儿子。

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爱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嫌弃他,才发现自己不是好父亲,才发现自己害怕,害怕失去他。

此时两位互爱的人,因爱而乱的人,从父亲的理解开始修复这段破裂的亲情,孩子永远会原谅父母,如父母爱孩子那般。父母往往认为孩子不记仇,那只是对它们罢了,连爱都会被误解,更何况其他情感。

“喂,是警察吗?”陈浩父亲拨通了110,焦急不安道:“我儿子不见了。”

接线员询问什么情况,陈浩父亲把自己所担心的告诉那人,问过地址后,他就挂掉电话,等待警察的消息。

过了许久,两位穿警服的年轻人敲门入户,两人都瘦瘦的,透过帽沿不难看出剃着干练的寸头,眼中有神,显得对此时特别上心,让人放心。

三人坐在沙发上,陈浩父亲想泡茶招待,被两人谢绝后,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后,警察问道:“叔您儿子,出门后的行程你知道吗?”

“不知道。”陈浩父亲如坐针毡,他既担心儿子安危,又惶恐于警察,倒不是害怕,而是第一次报警,在他印象中只有天大的事才报警,可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叔,您也别担心,这是我电话有事就联系我,”,姓王的警官在桌上没用的收据上写下号码,两警察欠身准备离去,“我们现在就回去调监控,一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告知你。”

陈浩父亲道声谢,送两人离开,他的心也跟着两人离开。

过了一会,徒然想起,因为管教严,怕陈浩出去乱用银行卡,没给办理,绑的是自己银行卡,花的钱也是银行卡里的,可以查到。

翻看手机后,下午确实在楼下的奶茶店有记录,他赶紧联系那警官,加上微信,把时间地点发给那年轻警官。

事情持续到第二天,陈浩父亲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多年来的麻木生活,当初与孩子他妈离婚时都没有过如此剧烈的情绪。

天拂晓,灯未憩,他早早欠身翻怀揣着希望看微信中那警官的消息——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却成了这样,哎,任谁都不免叹口气。

10月2日,国庆节第二天,中午警察唤他去警察局,陈浩父亲驶着那辆老旧的小轿车,半小时后到警局,询问大厅警官——警官也是二十几岁的女警官,面容和蔼,语气温柔。她极其热心的领陈浩父亲去招待室,透过玻璃墙,椭圆长桌陈浩与黎沫坐在王警官对面,他正与两人交谈什么。

王肖穿着昨日的警服,陈浩穿着昨日的工装服,黎沫穿着纯色冲锋衣,靠在背椅上,明显没听谈话,眼神朝内,而不是外,招待室灯很亮,墙也很干净,装修风格简约,显得很正式,处到的人不免露怯。

“王肖,他父亲来了。”

“好,王琳麻烦你了,陈叔,坐这。”王肖让他坐自己身旁,女警官说完就离开招待室,回到自己岗位。

陈浩父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得出出门前打扮一番,整个人显得清爽有力,在来的路上他就放宽了心,他暗想夜宿同学家也不吱呼自己一声,回去非得教育一顿,他很有礼貌的坐到一旁,对王肖说道:“王警官,家丑外扬,着实丢人呀,国庆节还麻烦你加班,我看你和我儿子岁数相差也就七八岁,要他有你这么能干我也能享享清福呀,哎,看这小子我就来气!”

“陈叔,没什么,今天叫你来还是为了缓和你俩的家庭关系,你们这种案件也处理过不少……”王肖举了他处理过的几种案例,孩子各种原因自杀,但归根结底都是父母不理解,把自己思想强加给子女,他想让陈浩父亲明白,多些理解与包容,别把自己思想强加给子女。

“那有什么,陈浩这小子,那有什么压力?他也不缺衣少食,没有我小时候困难,他能有什么,我看他就是吃饱了撑着,欠打!”陈浩父亲浑然不顾外人在场,代替陈浩思想回道。

一旁王肖面容暗暗皱眉,他心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陈浩父亲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早晚逼死自己儿子。

王肖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移向陈浩父亲,放出一段监控,只见日暮下程浩伫立天台墙边,意欲轻生,他告诉陈浩父亲,如果不是一旁的小兄弟,恐怕你和他就阴阳两隔,白发送青丝。

从天台下来后,出了奶茶店,陈浩精神很不正常,别看现在跟没事人一样,依王肖经验看,日后必成隐患,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王肖都告诉陈浩父亲,让他自己好好想想真是对吗?

当然他也不可偏袒一方,也对陈浩教育一番,别因为一点小事想不开。

与陈浩父亲交谈途中,黎沫这边也没闲着,陈浩偷偷问一旁出神的黎沫,他是怎么知道,警察找他。

原来今天一早起床黎沫就让他准备去警局,他也没做过多解释,把手机还给了陈浩,他还以为黎沫是犯了什么事,询问怎么个事,后者说是对你天大的事,陈浩更加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就是想不出什么事会让自己去局子。

他被黎沫带着下楼,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不到半小时,就民警探访,黎沫上前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民警就是顺着监控查到这的王肖,他也毫无避讳的道出目的,黎沫理所当然领来陈浩,回了派出所,一边交谈,一边走,陈浩也知道大概,未免羞愧,红了脸,不过被人关心的温暖,他体会到,只是装作不知。

中国其他地方我不知,但在川渝,这的人从不喜欢用肉麻的话语表明爱与关心,只会偷偷的,用行动去表现,所以别看家庭矛盾有多凶,但一有外在威胁,必定一致对外,如当年的川军那般。

陈浩父亲也是这种人,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知错,改错,就是不承认错,这是自己对儿子的要求,谁来劝阻都没用,他要保持父亲的威严,他转移话题,看向黎沫,脸上笑出褶皱,“小娃儿,你叫哈子名字?听王警官说多亏了你,救了我儿子一命。”

“是他自己找我说遗言,其他的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要谢,就谢他自己。”黎沫没有接受他的热情、追捧,在他眼里陈浩父亲不过陌生人而已,对陌生人他态度一向如此。

“说得是,确实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陈浩父亲尴尬的瞥了眼陈浩,想着外人在场就给他这个面子,脸上赔笑,“回去后一定好好悔过,儿子走回去,爹给你买了鱼竿,以前不是和我闹着去钓鱼嘛,这次不就有机会了吗?小娃儿,你也跟我们一起,边烧烤,边钓鱼,可好玩了。”

“我就不去了,叔叔,”黎沫回绝,“我还有点事。”

“咦——小娃儿还有什么事,别客气,可好玩了。”

黎沫没有再与他多费口舌,对王肖说:“剩下就没我的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自然可以走,王肖没多说,但是陈浩一家的事,在他眼里还未解决,待黎沫走后开口道:“陈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不该管,但是被我遇上了,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陈浩父亲抖着腿,笑着回了句哪里的话,没关系,王肖继续道:“中国是个文化底蕴深厚的民族,自古以来,都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家严出才子,当然也不是不行,毕竟孩子顽劣,该打,但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呀,你想想,十七八岁的人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还要因为小事被父母侮辱,否认,时间一久心理不出问题都难,我看他还在读高中的样子,我要是他直接常年住读,家也不回,懒得受气。”

陈浩父亲赔笑的脸也僵了,受着训,他算是明白了,他有错,而且是公认的错,是他害了子女,自己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到最后居然是这种结果,那我该如何,跪下给他道歉吗?

人往往把好处认为是因得的,而坏处就是倒霉,好好而恶恶,这时陈浩父亲只听到自己被贬的一文不值,他看着干净到反光的地板,听着批评显得在认真汲取教训,王肖说着褒贬不一的话,是不是问些问题来证实自己的猜想,许久后两人终于出了派出所,陈浩坐上老旧的小轿车,车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味,闻久了会出现晕眩感,让人作呕。

一路上他父亲一句话也不说,这种沉默让自感犯错的陈浩感到害怕,换作以前恐怕回家后免不了一顿打骂,他想起年幼时吃火锅时寻找想吃的菜翻找,当时父亲只用恶狠狠的眼神警告,客人走后,便是又打又骂,可怕极了。

可四车并行的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人行街上一棵棵悬铃木倒退,没有一位行人,派出所位置孤僻,显得寂寥,车上两人无声。

无声胜有声,各有所思所忧。

过了许久,小轿车驶入繁华的街道,道上不乏昂贵的豪车,自己这辆也显得寒酸,人行街上不乏穿着华丽的人,自己这身精心打扮的衣服也显得老土,陈浩父亲也感到莫名羞愧,只持续一瞬,他自农村而来,在城市已有立足之地,有何愧意?那群不过承祖上福荫,有何羡意?

“儿子,那几道菜,其实很香,很好吃,”陈浩父亲突兀地开口,“昨天只是想挑出瑕疵,让你技艺更加成熟。”

陈浩嗯了一声,这声意味原谅,在此之前所有怨言不满,都烟消云散,父子间那有深仇宿怨,不过一句服软的话,谁都说不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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