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灰之心,无可挽回(1 / 2)

夜空中点缀着几粒星点,郊外只有两列照明高速的路灯散着零星灯火,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

“楠楠,不错,他们拉偏架时,就该这样,有事爸爸给你撑腰。我当时都很不爽。”坐在驾驶位的男人余光透过后视镜偷瞄后方有些得意的女儿,“以后也要像今天护住弟弟。”

女儿笑嘻嘻的斜瞟一旁沉着脸的弟弟,玩味的对他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以后要是谁再欺负你,看我不将那人打得满地找牙!”她思索会,又说道:“但不要因为我护着,你就到处惹事,太壮的我可打不过。”

弟弟干笑几声,轻蔑的说道:“看把你神气的,制服比你小几岁的人,有什么好得意的,再说女生发育的早,就算同龄男生都不一定打得过你这‘壮汉’。”

“总比某人好,小身板还想打篮球,恐怕还打不过楼下那个整天擤鼻子的沈冬。”姐姐不甘示弱的嗤笑他个子矮。

弟弟不想争论不休,头转向瞥向渺远、巍峨、逶迤正在奸笑的魔鬼,不停倒退的一根根昏黄路灯让那怪物更加诡秘、邪恶、悚惧,仿佛随时能吞掉他。这让他感到紧张,他睖怔的望山,回过神时,只觉过去须臾。

他转过头,奇怪怎么没声了,顷俄间少年悬滞,他站在冰凉的沥青路上,黑色小轿车向前驶去,车内三人看不清脸,依稀间能看出她们正欢快的打趣说笑,浑然不觉少了人。

灯光伴随心底滋生的惶惧、懊悔,还有那举世遗忘的孤独,这时离他不远处的沥青路前蓦地显现出一道扶梯,通往那让人颤栗的怪物,那巍峨的怪物似乎有双高大的眸子,俯视他,那未知的目光扼住他,他被盯上,被一种存于虚实间的祂盯上,祂无法反抗,他戴上枷锁。

他踏上长长的扶梯,这条路必定畅通无阻,祂将赐予他永恒,摄去魂魄的人目光涣散,长梯突然变化,他被送进熟悉既陌生的房间,目光回神,长梯不知不觉间消失,他四处张望。

入门口摆着木柜,再往前便是客厅,地板铺着发黄的白瓷砖,墙上石灰开裂,客厅中央摆着黄白的老式茶几,茶几后摆着两个沙发组成的L型大沙发,沙发上铺着绣着莲花杜鹃的红色的垫子,墙上倒挂着嵌在橡木框内的福字锦绣,茶几前面两侧摆着绿萝的电视柜上搁置着小巧的LED电视。

“停下!”他正想上前几步,将这房间看个仔细,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不知道从哪冒出,将他拦住,带着重庆方言的稚嫩的声音喊道:“昨天老汉说你是我弟娃,你之前一直住在爷爷那,不知道这的规矩;现在他们上班去了,那就由我代替他们告诉你家规……家规……你那什么表情,给我仔细听好了!第一在家里我是大姐头都得听我的!第二有好吃的第一时间给我!第三不许向大姐头顶嘴!第四大姐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听,得做,第五……”

他忽然想起什么,不由苦笑,两人踩到柔软的沙发上,她瞎扯,他谛听,欢笑间这对姐弟就此相熟。

他不知怎的开始跑,拚命的跑,祂在迫使他,跑着跑着,天空慢慢变得明亮,蔚蓝的天上流云如凤尾缕缕飘向远方,巨石滩边的姐姐穿着白色的碎花裙装扮俏丽,一手拿着遮阳帽,一手牵着矮半个头的弟弟。

远处石滩上不知何时聚集一群人,紧张观望涨潮的长江,呼喊着什么,少年心头一紧,强烈到让他站不稳的恐慌感袭来,两眼一黑,梦醒了。

“呼—呼—呼!”穿着浅蓝纯棉睡衣的少年猛地起身,一手捂着心脏,一手伸向昏暗地房间,心房颤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如濒死之人,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伸出的那只手,仿佛这只手是他的仇敌。

片刻后,气息平缓,揉揉鼻梁,自言自语道:“又失眠。”抽出一张摆在床头柜上的餐巾纸揩去额头冷汗。心如被蛀食而病恹恹的苍松那般无可奈何。

一种难以道出的情绪从心底滋生,不是哀恸,不是寂寥,不是追悔,又好像都是,那种情感让他痛苦,亦让他沉浸其间。

窗外城市灯光粲然,紧闭地天蓝色镶花窗幔幕上被灯火通明的城市映出窗与萱草的图案,狭窄的卧室内就一张刚好被嵌在三面墙上的西式单人床,墙上挂着空调,开着吹出冷,风床边是压缩木制地白色床头柜;半米宽的狭窄过道上放着白色PC材质的行李箱。

他靠在填充海绵的浅灰色床头,回忆着梦,他想抓住这如流光般渐远的梦,那房间的细节、气味,还有那女孩的样貌。

他做好打算过几周国庆节时,抽时间去看她,她大概还是很乐意见到他。

他穿着凉鞋用遥控器将空调关上,去盥洗室极其小心的用小牙刷刷牙,吐出泥浆般浊水,那是夹杂牙膏泡沫的血水。

漱完口离开盥洗室,踱出走廊到客厅,他借着从封顶阳台意外闯进的残光,按下餐桌上悬着的螺旋状电灯开关与客厅一排串联起的小灯泡开关,与之同时客厅骤然明亮。

走向一字型填充海绵的麻布沙发,沙发上平均摆放着三块灰色枕头最左侧搁置着黑色书包,他拉开拉链翻找,最后掏出一本黑色笔记本与一根签字笔。

他把书与笔放在靠门的冰冷的灰白大理石餐桌上,推开与餐桌配套的灰白椅子,坐下,扯开笔帽卡在笔梢,手捏拳的方式握住笔,握法是爷爷教他的,形成习惯也改不了,翻开三天前网购,昨天才到的笔记本,他在第一页右下角用优美又锐利的行楷写下“黎沫”二字,中间空出来的是为了预留书名,关于书名他还没想好,索性交给未来的他。

黎沫翻开第一页便用娴雅的行楷开始下笔。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时,先前年幼父母在外不便照料,由乡间爷爷扶养,爷爷待我很好,他的事未来在谈,后来他消失了一阵,父母也从外地回来,对于他的去向极其避讳,自那后再也没回来,父母说他老人家因为常年吸食旱烟得肺病走了,好像那时我还做了件奇怪的事。

13年或14年我有些分不清,我随着奶奶赶极慢的绿皮火车来到重庆,那时火车站一直有股烘臭的气味,印象深刻。

终点好像是重庆西站,换乘破旧的三轮在换公交,才到到当时居住的小区,舟车劳顿下老人面色疲倦,我却是异常雀跃,踩在青石板上看看花坛一簇簇绽放的萱花,余光偷偷窥视路过的红男绿女,在小区里不知站了多久,我发现有个熟悉却想不起是谁的大人,径直走来,奶奶和他寒暄后,逗我几下就拉着手去往公寓。

那小区是在九龙坡的公租房,二室一厅,说来可笑,住了五六年我现在却记不住是几栋,只记得个18-14便是我那个如今仅存在梦境中,慢慢消逝的家,唯一的家,回不去的家。

她长得俏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伶牙俐齿,我刚进家门,她就上前招呼我,我还没来得及熟悉周遭,猛地拉住我跑进儿童房,那床是上下铺,她问我睡上铺还是下铺。

我依着乡间学来的谦逊还有些腼腆的对那陌生的女孩说:“我都随便。”

她也不造作,让我睡下铺,她睡上铺,后来知道,如果我抢了她所钟爱的上铺,第二天等父母不在,奶奶去买菜时就会试图威胁我,然后试图抢回来,这点她倒是不讲理。

第二天她蹭所有人不在向我摆明“家规”,那阵子好像是寒假期间,整天陪着她疯玩,认识了她班上的几个男女和附近的朋友,一群人围着她转,视作领袖

……

……

读这篇笔记的人啊!你说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刻薄,古时在街坊邻里讹言惑众,愚人皆信,以讹传讹,毁人一生,可是在这思想解放的年代,为何还是没变,反而愈加放肆,愈加蠢笨?

它们的眼睛是一堵墙,一堵刻薄、冷漠、恶毒的墙,它们宣泄“正义”,肆意开枪,愉了它们,毁了我们!

等他写完时微明天际替了路灯让祂歇息,睡梦中的人,除了孩子都不情愿的醒来,清洗面容,开车、坐公交、坐轻轨,早餐店如火如荼,城市开始拥挤,每个人都是这城市运作的零件,他们要在自己的岗位燃血,临近枯竭时再由全新的零件来替代,我想城市内部是新旧零件拼凑而成强行或被迫的运作,他们麻木、浅薄,思维退化,这才是社会所需的零件。

目光穿过客厅,翻出阳台,审视着远处占地万亩的厂房——那那里有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工作的成人,他联想到自己学校不就是在培养这类人吗,他把随想写进末尾。

书笔放回书包,收拾好垃圾,提着黑色垃圾袋离开家门。

他所在地小区每层楼没有配置回收点,所以需要亲自将垃圾送往一楼或车库的垃圾桶,他将垃圾袋扔向绿色的垃圾桶——这里垃圾分类管理不严,也懒得遵守。

垃圾扔后,就去小区外步行街的老张面馆吃碗二两小面,回去时没有按20层,而是前往32楼顶层,去楼顶有两条路,一条是货梯旁的楼梯,另一条是绕昏暗的过道半圈后的楼梯,黎沫走的就是那条。

楼梯转角处向下是比更灰暗更肮脏的路,向上祂们偷懒推开一半就跑进这亟待探索的领域,黎沫被祂们簇拥着步入真正属于祂们的天下。

天台是不规整的回字型,四处望去俨然是被渺远逶迤的山脉围起的小型盆地,山连山,山那边还是山,在重庆不管走到哪,一定会有山在守望你,保护你。

黎沫在这徘徊,时而停下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回忆涌上心头。

橙黄路灯下的热闹街景让他久久出神,回过神来继续前行,一句话赫然涌入脑海:“不知道,站在这墙上是何种感受。”

这话是当初在公租房时,在楼宇间的羽毛球场,她望着高楼问道,当时的黎沫想,应该特别让人害怕、恐慌而她却反执一词认为兴奋、畅快。

他攥紧矮他一个头涂着腻子的水泥墙上生锈的有螺纹的铁栏,脚蹬着墙上突出的横墩,借力一蹬,半个身子就上去了,强劲的大楼风切变,使他睁不开眼,呼吸困难,迅速做出反应侧着头,让头朝内,身体往外挪动。

攥着栏杆地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不见血色,肉直发白,他一直坚持到整个人攀上墙顶。

由下往上的狂风拉扯衣襟,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眼睛难以睁开,用尽力气也只能眯着,身躯随着风不停晃动。

一股紧张感传遍全身,肌肉紧绷,浑身颤抖——这并不是应为害怕,而是无比强烈,抑制不住狂喜使他颤动——仿佛化作苍鹰,翱翔于狂风中,冷睿地鸟瞰这座山城,这一刻他无比清醒,也最为疯狂。

步行街、住宅、医院等等尽收眼底,他不担心被人发现,他想呐喊,想跳下去,想杀人,想化作鸟,他什么都想。

就这样松手,什么也不想?

一个念头冲脑海中产生,对,干脆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我何必在这肮脏、浅薄、可怜的浊世活下去。

黎沫身后的双手渐渐松开,双眼紧闭,就让风带他回去吧,回到出生前的那个无心、无色、无感、无思的纯净之地。

将欲解脱时,他莫名地用力的攥紧那铁杆,你所想的只是被隐藏起的污浊,而现世的浮华你真舍得吗?来自灵魂深处的念想,那不是某种声音,也不是显现在心中的字,而是一个念,一种感觉,黎沫感受的出祂的意思,几乎是在须臾间弥散心中,这念想让他立马摒弃了轻声的念头,不,准确的说是被替换。

黎沫迅速握紧铁栏,紧绷着身子缓慢的转过身,背朝死亡,面朝枷锁,脚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睁开眸子,深黑眼瞳凝视远处灰蒙蒙的山峰上升起半轮红日,是黑暗遮蔽天下,还是红日遮蔽天下,世界本就黑暗,只是人们喜欢光,才臆想编造出黑暗遮蔽俗世这一说法,待光无法触及暗时的世界才真实。

真是胆怯我居然还舍不得这世界,明明是被遗弃的人,还像条狗一样乞求留下,黎沫呀黎沫,你真是个废物呀废物,姐说得没错,只有寻死的人才会踏上这通往冥世的大地之门。

黎沫走到门口手按在把手上,门就自动解锁,回到家后换上灰色休闲服,白色牛仔裤,提着行李箱背上书包就出门去了。

小区位于重庆JJ区新开发的地域,附近农村全被拆除,建起高楼,这片原本是被绿植覆盖的沃野,如今被人撕裂,炸平,在那一道道疤中,建起一栋栋钢铁大楼,交通道路,顺着山搭起吊塔,拉土货车在这间往返,这场景即是欣欣向荣,亦然衰败破灭。

光线熹微,绿植覆盖的小区内,丁达尔效应产生的一片片光染红了银杏树、芭蕉叶、棕榈叶等等草木,走在小区的橡胶跑道上,让人感到安谧,舒柔,树梢雀鸟欢鸣,附近工地还未开工,难得的宁静。

拖着白色行李箱,穿着一身休闲服的青年朝着江跳线的双福站走去,路旁是被铁皮围起的工地,落灰的铁皮上写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建设美好重庆靠你我,类似的标语。

他没有低头玩手机,也没四处眺望,只有拖拽的行李箱滚轮发出响声,相较于周围低头玩手机、互相聊天的人,有股被世人孤立的孤独感。

“黎沫,真巧呀!”长得高瘦,头发乱蓬蓬,五官标致的青年穿着绚丽,从轻轨站扶梯奔向黎沫,一边挥手喊着,咧嘴笑道:“你也这么早去学校?”

“陆子轩?那可真巧。”黎沫抬盯着笑声来源,低沉的嗓音中不带任何情绪说道。

轻轨站从远处望去由玄铁色的钢铁铸成,简约大气,两人并排站在扶梯上,缓缓爬高,前方是一位穿日系碳灰色百褶裙套装,白色蕾丝裤袜的豆蔻少女,金黄的光束透过盖住扶梯的棚顶的圆柱打在扶梯上,那光被支撑柱分割不停向下奔,撞在陆子轩身上,车辆驶入轻轨站形成的天桥发出“嗡嗡”声。

“黎沫,你说,”陆子轩看着油柏路,他问道:“都入秋了,重庆还这么热,哪有秋天的样子。”

“重庆几年才下场小雪,热很正常。”黎沫随口附和,目光不确信的望着前上方女生的背影,陆子轩听见他搪塞自己,回头正好看见他盯着前方穿短裙的妹子不放。

“嘿,”陆子轩眼帘挂着光,他咧嘴无声的笑着,对‘好色之徒’附耳低语,“没想到你偷窥妹子,居然不带我,你太——”

陆子轩刚开口时,黎沫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声打断他说:“别想多,我对她没意思。”

后者奸笑做出都懂的表情,两人走过连着扶梯棚顶的桥廊,这时才进轻轨站,陆子轩在检查口帮黎沫从履带上拎下行李箱,黎沫抓起刚出传送带黑帘横躺的书包,书包背带单挂在右肩,左手的手机贴着闸机刷电子卡,过了闸机,趁机背起左肩带,那百褶裙女生似乎刷卡失败,比黎沫晚进站,黎沫乘背书包时回头瞟了她一眼,两人双目对视,女生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就朝站台走去。

那刻他眼神中不是好奇、欢喜或怜爱,只有冷淡、狠毒、蔑视,这女人他认识。他没告陆子轩。

随后陆子轩踏上扶梯到站台缓缓走到休息室坐下候车,陆子轩在往休息室的途中追问那女生的事,到休息室时他就乖乖闭嘴——那深色短裙女生也坐在休息室,低头看手机。黎沫瞥了一眼站台上悬挂的显示屏在中文与英文间不停变化——下一班车还有四分钟。

“过几周好像是九月,到底是几号还没定下来,反正是四个部之间要打部赛,反正是高三跟高三打,高二跟高二打,和上学期歌手大赛是一个性质。”陆子轩打破沉默的气氛对黎沫说道,“我肯定代表高三电商部的打,只是人有点难凑,到时候你要来观战哟。”

“还早,到时有空的话,一定去。”黎沫像爬雪山的攀登者那般,困难的咬出一句话。

心力交瘁,似乎是旭日才爬上高峰时,那疯狂所致,呼吸像是在喜马拉雅群峰之巅不用氧气面罩那般困难,头也如针扎般疼,如桑榆蜉蝣脆弱即逝。他忍耐,看着也只是面无血色。

陆子轩发现他脸上冒冷汗,气色不好,关切的问道:“没事吧?要是生病了就向老师请假。”

后者摆手表示不用,这时他真不想开腔,先前只有略微不适,他也没在意,这一坐下像下微雨的乌云翕然倾盆而下,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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