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里的一粒沙(第六章)(1 / 2)

岁月匆匆,时光荏苒,一晃十年过去了。

瑞雪纷飞迎春到,爆竹声中旧岁除。又是一个新年,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张贴着崭新的春联,老百姓穿新衣、包饺子、闹社火,一派国泰民安欢乐祥和的气氛。

郭家的四合院里,翠翠在厨房里忙着张罗饭菜,玉筠在准备拜年的礼物,懒根陪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雪嬉闹,懒根教两个孩子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然后将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面,堆成了一个雪人的形状,两个孩子专注地给雪人画上眼睛和鼻子,开心地围着雪人跑啊、跳啊……十年了,懒根在这里扎下了根,建宁村已经由他乡变成了故乡,而辛家村却由故乡变成了他乡。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懒根的眼睛里闪现出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懒根与师妹玉筠结婚后,搬到了夏瘸子那里,陪着夏瘸子度过了他人生最后、也是最温暧的一年时光,夏瘸子临终时对懒根说自己用一处破宅子换了一个完整的家,自己赌赢了。懒根问夏瘸子当时手里握的那两颗钉子是怎么回事,夏瘸子说那是命运,一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夏瘸子去世后,懒根和玉筠搬回了师傅那里,跟师傅商量后,把郭家的铁铺低价兑给了郭金山,然后拆掉夏瘸子的宅子,在那里也盖了一处四合院式的打铁作坊,几年后,懒根的手艺渐渐炉火纯青,铁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后来说起建宁村的好铁匠,人们都竖起大拇指称:“南有郭金山,北有辛榆根”。

玉筠给懒根生了两个儿子,郭守财老两口高兴的不得了,天天围着外孙转,在享受了七、八年天伦之乐后,也先后因病去世了。翠翠是玉筠的亲娘,懒根也像对待师娘一样尊重她,一家人其乐融融得在一起生活。后来私塾换了先生,懒根仍请先生吃住在家里,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识字读书。

懒根的父母一直身体挺好,懒根给他们买了两头驴来耕种驮运,说啥时候想孙子了就套上驴车来建宁,可老两口一年也来不了一两回,最近这两年,懒根的铁铺经营也稳定了,这才有了更多的时间带着妻儿回辛家村,可懒根总感觉两个孩子跟爷爷奶奶有一点生疏。

榆生也成了辛家村的里长,带着几个年轻人往太原府捣腾粮食,生意做的还不错,两年时间就替二爷爷还清了每家的四两银子,成了村里最有威信的人。

这十年来最让懒根欣慰的还是玉筠的陪伴,自己毕竟是外乡人,难免有孤独消沉的时候,铁铺也有很多繁杂琐事让人心烦气燥,玉筠虽然不能言语,但玉筠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懒根安静下来,懒根发现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就是玉筠,能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和幸运。

……

“啪”,突然一个松散的雪球打在脸上,把懒根从回忆中惊醒,看到两个孩子冲着自己哈哈大笑,懒根也抓起一把雪捏成松散的雪球,丢向孩子们,不一会儿,爷仨便浑身沾满了雪泥。

“吃饭啦!”听到翠翠的喊声,三个人才回到屋里,两个孩子的新衣服己经湿了大半,玉筠一脸嗔怒的瞪着懒根,懒根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那里讪讪地笑着,翠翠放下碗筷,摇着头说道:“男人多大都是孩子,让他们看孩子,你就别指望着安省。”然后拉着两个外孙换衣服去了,懒根走到玉筠跟前,拉起她的左手,在手心上写了一个“错”字,又偷偷瞄了一眼玉筠的眼,看到玉筠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温柔,懒根才直起腰板说道:“吃饭,吃饭,吃完饭给他老舅拜年去。”

懒根在建宁村走动最多的人就是郎中姬雁秋,姬郎中是懒根师娘的堂哥,也就是玉筠的舅舅,除了这层亲戚关系,懒根觉得姬郎中是建宁村最有学问的人,跟姬郎中在一起,总能学到很多东西,懒根说不清这些东西是什么,只是感觉这些东西能让人的眼睛更清澈,能看透人心,甚至能看透天地。

姬郎中也已到了古稀之年,虽然须发花白,但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看见懒根一家子来拜年,心里非常的高兴,交待给家里人,晌午一定留懒根一家人吃饭。

玉筠、翠翠和孩子们跟着姬郎中家的女眷到里屋去了,姬郎中和懒根在堂屋边喝茶边聊天。

懒根问道:“舅舅,您的身体还好吧?看着脸上的气色不错。”

姬郎中说道:“身体还行,就是这脑子不行了,记不住东西,跟前的事记不住,说完就忘,倒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却明镜似的,想忘都忘不了。”

懒根笑着说道:“那您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吗?”

姬郎中也笑了:“记得记得,有十年了吧,你那时穿得像个叫花子,慌慌张张跑到我的医馆,张嘴就喊‘救命’,把我吓了一跳呢。那回幸亏有你,否则老夏真的就够呛了。”

姬郎中转头看了看懒根,感慨道:“不过,善有善报,要不是你救了老夏,没准你还留不到建宁呢。”

懒根不解地说:“夏老爹是给了我一处宅子,不过,当初收留我的是我师傅啊?”

姬郎中哈哈笑了起来,“哪里是你师傅,收留你的是你师娘,该告诉你了,再不告诉你,这个秘密恐怕就永远烂到我肚子里了。”

一席话引起了懒根的好奇:“舅舅,那您好好给我讲讲当年的事情。”

姬郎中呷了一口茶,说道:“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得从你师娘小时候说起……”

一段尘封的往事从姬郎中口中娓娓道来,像小溪一样流淌着,流进懒根的脑海。

明朝万历年间,泽州府高平县的建宁村开始盛行冶铁打铁。村北有间小有名气的铁铺,经营铁铺的是兄弟俩,哥哥叫姬富江,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雁秋,一个叫雁水,姬富江手艺一般,主要给弟弟打下手。弟弟名叫姬富海,打铁的手艺远近闻名,姬富海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在五岁时不幸溺亡,只剩一女名叫莺春。铁铺的旁边住着一户寡妇,寡妇有一个儿子叫夏五魁,娘俩靠养种着八九亩地生活。

这几个孩子年纪相仿,自小就是光屁股的玩伴,六七岁的时候又一起到私塾去念书,那时的私塾还在宣圣庙,也是郭氏家族开设的。村南的郭氏家族里有个叫郭宝的,祖上做过县令,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靠着祖上留下的几百亩地,日子过的也算无忧。郭宝的儿子郭守财也在私塾念书,很快郭守财便与这几个孩子玩到了一起。

五魁爹死的早,所以打小就开始干力所能及的活,身体也比其他小伙伴灵活壮实,爬墙上树、下河摸鱼总是冲在第一个。私塾里女孩子很少,总有男孩子欺负莺春,五魁就护着莺春,开始时总被别的孩子打的鼻青脸肿,好在五魁结实耐揍拳头硬,后来渐渐地打架就占了上风,不久就没人再敢欺负莺春了,五魁也成了私塾里的孩子王。守财心眼多,经常给五魁出主意,两人都不爱读书,天天混在一起惹祸,三天两头的被私塾的先生罚站打手板。而雁秋和雁水兄弟俩文静爱读书,学习也刻苦,总是被先生夸,但先生最喜欢的还是莺春,莺春虽然是个女娃,但天资聪颖,善于思考,小小年纪便能作诗写文章,虽然文笔稚嫩,但立意新奇富有想像。莺春经常组织这几个小伙伴玩诗词飞花令或成语接龙等文字游戏,输了的就要被当马骑,背着其他小伙伴满院子跑,虽然每次都是五魁输,但每次只要莺春组织,五魁都第一个嚷嚷着参加。

几个孩子虽然性格各异,但一起游戏玩耍的快乐却一直伴随着他们的童年,当他们想把这快乐永远的攥在手心时,却发现这童年就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流走了,你愈想攥紧它,它流逝的愈快。

莺春出落成了丰姿绰约的大姑娘,也不再去私塾了,姬富海的家里开始出现媒人的身影。莺春从私塾退学后,五魁心里空落落的,整天像丢了魂魄。没出一个月,五魁便跟娘说不读书了,要跟着富海叔学打铁,其实五魁娘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早就不想让他念了,便买了些点心去找富海,本来两家就是邻居,富海是看着五魁长大的,打小就看出这孩子是铁匠的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客套一番便答应下来。半年后,守财也来到姬富海的铁铺当学徒,成了五魁的师弟。

这两师兄弟虽然读书时吊而郎当,但对打铁却兴趣十足,互相比着学手艺,姬富海对这两个徒弟也很满意,唯一不足的是这俩人都不爱收拾,工具和铁器、边角料总是随手乱扔,说了多少回总也改不了,师傅在铁铺的时候还好,师傅要是不在,铁铺里总是乱糟糟的。

兄弟俩最开心的时候是莺春给师傅送茶送饭的时候,三个儿时的小伙伴可以在一块说说笑笑地聊会儿天,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俩与莺春在一起时越来越感到一种无形的拘谨。

一眨眼的功夫,三年过去了,五魁和守财的打铁技艺已经不比师傅差了,平时铁铺就交给这兄弟俩打理,师傅已经不怎么来了。俩人在手艺上各有所长,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当莺春来到铁铺时,俩人总是比着炫耀自己的铁货打得好,有一次俩人非要当着莺春面比试比试,莺春说那就咱仨人比,比飞花令,像小时候一样,谁输了就背着胜者到外面大街上跑一圈,五魁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嚷嚷着“比就比,怕你们不成”,守财却不说话在那吃吃地笑着,莺春也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

只要姬富海不在家,莺春就跑到铁铺看这兄弟俩打铁,给他们带吃的,后来,除了给他们带一起吃的,还会趁守财不在时单独给五魁一些东西,有好吃的,也有自己纳的布鞋啥的。莺春最喜欢的事就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五魁打铁,那粗壮的臂膀挥舞着铁锤,宽厚的胸膛流淌着汗水,无不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尤其是那张脸,那皱着眉头专注的神情总让莺春怦然心动。

再后来,五魁跟娘说要多打些铁货多挣点钱,每天吃过晚饭就到铁铺来待上一个时辰,丁丁当当的忙活一阵,不过,偶尔五魁娘也听不到丁当声。

转眼年关就要到了,这天,守财跟着师傅到城里送铁货,顺便采购些年货。五魁守着铁铺没事干,无聊地用小锤砸着炭块。忽然,莺春一脸焦虑地走了进来,五魁赶紧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咋了?出啥事了?”

莺春慌乱地说:“提亲的事,你跟你娘说了没有?”

五魁回道:“说了,我娘说过了年就托媒人去你家提亲。”

“不行,现在就得去!”莺春着急地说。

“差这十天半个月的?”五魁说。

莺春蹲下身子捂着脸说道:“我可能有了,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月事还没来。”

“啊!?这……,”五魁一下子懵在那里,脑门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冲着莺春安慰道:“晚上回去我就跟娘说,让她明天,明天就去托媒人……”

莺春站起身拉着五魁的手,说道:“你快点跟我爹提亲啊,我这儿真的等不及了。”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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