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7(1 / 2)

九月中旬,我做了一件“傻事”,让别人觉得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那天中午,我们在食堂吃过午饭就往歌乐山边的小屋走,准备回去睡午觉。秋天的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让人有些犯困。路上,活见鬼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免得你小子走路打瞌睡。”

我哈欠连连地不置可否,心想你小子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我怕他又讲那种“荤笑话”,听了倒胃口。

“外国人见面爱谈论天气,咱中国人打招呼就问吃了没有。这可能跟外国的天气总不太好,和中国太不容易解决温饱问题有关吧。”活见鬼笑着讲了起来。

“分析得好像还有点道理。”

我不无揶揄地说道。

“这句“吃了没有”本无可厚非,但如果用得不合时宜,会闹大笑话的。这种事,今天就让我给遇着了。”

那小子接着说道:

“中午下班前,我蹲在厕所里来大的,刚好搞定。30床的家属就进来了,他也蹲在那儿来大的。他看见我,就招呼我说,“小何医生,你吃了没有嘛?”把我问得尴尬不已。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地方,问我这个问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你吃了没有嘛?!”他说:“还没呢。”他倒挺坦然的。我说“那你慢慢整,我先走一步了”。他这才意识到这场对话不是地方,脸也胀得绯红。”

“人家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又不是真叫你吃“那玩意”,何必这样刻薄!”

我笑着说道。

“再怎么说,也不该在那种地方说那样的话吧!”

活见鬼仍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听了活见鬼的这个笑话之后,真让我醒了瞌睡,心情很不平静。他说的那个30床,是我们宋老师管的病人。

那个老太太,病情很重,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活见鬼所说的那个“闹笑话”的家属,是她的儿子。他们家在大巴山中的南江县,那里山高谷深,条件不好,是国家级贫困县。但她的儿子是很孝顺的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把她送到重庆的大医院来就医,说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苦,他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为老太太治病。那种孝心,的确难能可贵。

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中午吃饭时也舍不得吃一口热饭,只用五毛钱买两个馒头,就着开水,外加一点自家带来的咸菜,躲在走廊外面不让他母亲看见,就把午饭打发掉了。但他却舍得花十几元去煲鲫鱼汤来给老太太喝。那次看到这一幕,我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在我们这些平凡得甚至有点卑微的人们中间,爱的河流,静静流淌!

经过一番周折,那个老太太的病情已经诊断清楚了,原来竟是食道癌,而且已经全身多处转移了。主任查房之后说,她大概已经挨不过今年的冬天,要我去把家属叫过来交代病情。

我来到病房,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

“小刘医生,我那病还能不能治嘛,如果花钱太多,我就不治了,都一把老骨头了,也该死了,我不想拖累一家大小。一分钱十滴汗,来得不易啊。”

看着这个病怏怏而又和蔼可亲的老人,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自己死去的祖母,竟一下子不能自己。我强忍住眼泪说道,

“老人家,你别多想,你的病能治,也花不了多少钱。”

我只有用这种善意的谎言来安慰她。

我把那个中年汉子叫到了办公室,主任跟他交代了病情。听说他母亲得的是癌症,治不好了。那个七尺男儿一下子蹲在地上,不停地抹泪。他们已经欠了四千多元的住院费了。主任就劝他说,你们经济也不宽裕,这病肯定治不好了,干脆结账出院算了。他颤巍巍地一边抹泪,一边走出了办公室。

下午下班前,我看见他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电话亭打电话。我听他说,

“把那头耕牛卖了,把那两口猪卖了,不够再找亲戚朋友借,反正不能欠医院的钱,怎么能够欠公家的钱呢!你们尽快把钱准备过来,我们也好早点结账出院。”

我不知道他是在命令他的老婆还是在教训他的儿子。

听了他的这些话,我的心情更加的不平静了。一看到那个老太太,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晚上,我回到歌乐山边的小屋里,躺在床上,心情仍无法平复。窗外是黑沉沉的夜,正下着雨,雨落到树林里,沙沙地响。

在寂静的雨声中,我想起小时候祖母陪着我,在山沟里所度过的那些寂寞宁静的日子;想起祖母脸上那慈祥的皱纹;想起她得了食道癌那年,不顾病痛也要挣扎着起来,为我准备带到学校去吃的咸菜时的情景。那些阳光照在那个寂寞的山村里,照在那些寂静的山岗上,祖母佝偻着身体忍着疼痛,坐在院坝上的阳光中,用菜刀切着地里收来的青菜,选出那最好的青菜来做成咸菜让她的孙子带到学校里。十七岁的我,站在旁边,想到这也许是祖母最后的一些日子了,我望着四周群山围起来的一小片天空,望着山脉之上的天际线,心中难过得不行!

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就如窗外夜里的秋雨,点点滴滴地落在了我的心上,落进我并不快乐的生命里。我再也无法入睡了,我知道我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正被触碰着,那种悸动让我整个人柔软得似乎化成了一滩水,心里难受得不行。无论如何,我都得为那个老太太干点什么了,否则,我真的会睡不着觉的!

第二天是星期六,轮到带我的宋老师值班。由于是周末,科室里一点也不忙。那两个和我一起实习的本科哥们和姐们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室里,他们又谈起《还珠格格》来,猜测在下一集里,“小燕子”会不会中那个“阴险毒辣”的容嬷嬷的圈套。

我看准机会,悄悄溜出办公室,溜进病房里,对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说,

“你们可以收拾东西出院了,不用结账。主任已经给医院的领导汇报了,医院领导决定减免你们的费用,你们是从贫困地区来的嘛,政策上有优惠。”

那个老实巴交中年人,相信了我的谎言,于是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我看走廊里没人的时候,才带着他们出来。我把他们送上医院广场前的公交车。分手的时候,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拉着我的手,他一再叮嘱我说,

“小刘医生,你一定要帮我转告主任,转告医院的领导,说我感谢他们,我们一家老小都感谢他们,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在那一刻,我强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站在医院广场前的马路边,目送那辆载着他们的公交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之后,才如释重负地转身走掉了。

我自认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就连跟活见鬼也没透露半点风声。哪知刚过四天就东窗事发了。

据活见鬼打探回来的消息,是那个和我一起同为宋老师带的本科哥们到医教科去告了我的黑状。活见鬼说,那小子看宋老师对你那么好,病人和家属也很喜欢你,可能心生嫉妒吧,就想在背后整你。

我正奇怪呢,那小子从来和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几天不知怎么突然跑来和我故作亲密起来,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就要开始一段纯真的友谊了。看来我真是太天真了,原来那小子是在玩障眼法呀,想以此来迷惑我,使我不至于怀疑他去告了我。我想他要是正大光明地去告我,敢作敢当,说不定我还会十分佩服他。但那小子却跟我玩这种花样,实在叫人不齿。人心之险恶,至此我算是明白几分了!

他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我至今仍记得他的名字,但我却并不想说。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也许得感谢人家,他使我在以后的生活中,再也不那么天真了,也因此躲过了许多背后射来的冷箭。

但当时我却火冒三丈,我在心中想过至少不下十种让那小子倒霉的方法。比如在他工作服口袋里放癞蛤蟆、在他的工作服后面画个乌龟大王八、在他坐的凳子上撒小图钉钉他的屁股、把他的资料书偷偷地丢进厕所里,诸如此类。活见鬼也怂恿找几个小流氓悄悄揍那小子一顿。但我想如果我用阴谋诡计来害他,那不就跟他一样了吗。我也不就成了自己心中最痛恨、最鄙视的那种人了吗。于是我打住了。

那天下班以后,我在走廊里叫住了他。那小子也真稳得起,他居然邀约我去逛石桥铺的电子城,仍一副和我故作亲密的样子,让我感觉十分恶心。我就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听说是你小子在背后告我的状!”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小子再也稳不起了,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但他仍极力地辩解说不是他。

“告我黑状的人是乌龟王八蛋,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乌龟王八蛋,可能真不是你!”我没好气的说道。

“肯定不是你,告人黑状的龟儿子会全家死绝的,你是个聪明人,哪会干那种全家死绝的蠢事啊!”活见鬼也在一旁附和着。

那小子挨了我们两记闷棍,又不好发作,只好灰溜溜地溜走了,再不提和我逛什么电子城!

回来的路上,活见鬼自鸣得意。他说这样既把那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他有苦难言,这骂得真够“艺术”的。我觉得活见鬼的话说得也太过了,怎么骂那小子都成,但不该把他的家人也扯进来,谁都有父母亲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实在没必要那样诅咒他们,做人最好还是厚道一点好!

“你小子咋回事呀,难道脑袋真的被门夹了?你干的那事够叫人不可思议的了,现在人家帮你骂人,你倒不高兴了。你小子也太没脾气了吧,要换了我,怎么也得揍他一顿,好出出心中的这口恶气。”活见鬼仍为我感到愤愤不平。

“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要我去咬疯狗一口来还不成!今后离那疯狗远点就是了,老子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我的情绪也有点激动。

“就你小子想得通。”活见鬼嘟哝道。

“再说那小子说的也是事实,一点都没有冤枉我,那件事的的确确是我干的,我现在也一点都不后悔。”我的豪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一副大丈夫敢作敢当的样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又太高看自己了!

星期五,我被“请”进了医教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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