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01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皎月下的扬州,笙歌漫舞不休,高高低低的勾栏瓦肆,莺莺燕燕的瘦马船娘,满眼都是浮华若锦的纸醉金迷。

离喧嚣的东关街不远,一片弯弯绕绕的胡同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青石小院里灯火通明。

小院中央的露台上,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身着一件素雅的黑色长袍正在表演胡旋舞,曼妙的身姿如陀螺般旋转。一双光洁如玉的修长美腿,令人血脉喷张。

女子宽大且轻薄的长袍里什么也没穿,松垮的挂在身上。激烈的舞姿让领口左右来回滑落,不时露出一侧香肩,长袍却又偏偏掉不下来,让人想入非非。袍服的下摆在飞旋中,如雨伞时开时合,一双光洁如玉的修长美腿若隐若现。双腿冰雪般的肌肤,衬着黑色的装束,随着舞动就像一朵在不停绽放的花,每到盛开时,就吐露出莹白的花蕊,有种勾魂摄魄的诱惑。

沈忘川和秦观楚坐在露台边的凉亭里,一人饮酒,一人喝茶。

“这么好的舞,秦兄也不吹上一曲助个兴。”沈忘川抱着酒杯,言语间有些遗憾。

秦观楚品了一口极品龙井,唇齿留香。他没接沈忘川的话,而是感慨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跟着沈公子,真是长见识。”

沈忘川笑道:“我出生就有隐疾,练不了武。家父担心我的安危,不让我离开暮雨阁。说起来,我还真没什么见识。好在做我们这门生意,接触的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听闻的东西还真不少。这趟出来,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所以,我要把那些听过的好地方,尽可能地去个遍。”

秦观楚玩味地说道:“其实你还有的选啊。”

沈忘川表情略显僵硬,沉默不语。

秦观楚又说道:“即便按你和阎王的约定,辛百灵这个委托阎王是一定要接的,但你还是可以按约定,在接到委托后的第十五天交给阎王,对吧?”

沈忘川答道:“是。”

秦观楚端起茶杯又喝上一口,然后凝视着沈忘川,缓缓地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除了暮雨阁不将委托交给阎王之外,阻止阎王接委托就只有一个方法,在阎王接到委托之前,将委托人杀掉,委托就会取消,对么?”

沈忘川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辛百灵也知道,所以她才下委托让阎王杀我,不就是让我做选择吗?我想活命,要么破坏暮雨阁自己的规矩,要么就去把她杀了。但我下不了手。除非我能确定百灵是青龙会的人,这一切都是为我做的局,她跟我一起,也是为了获得暮雨阁的隐秘录。”

秦观楚:“堂堂镇南大将军的女儿,怎么看都很难跟青龙会有关联。”

沈忘川:“青龙会势力庞大,布局这么多年,早有传闻他们意在天下。镇南大将军手握重兵,如果双方私下达成某种协议,改朝换代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沈忘川语气沉重地说道:“青云道人被刺的事情,疑点重重,又处处都有青龙会的影子。”

秦观楚吃惊道:“又有青龙会?”

沈忘川叹了口气:“青龙会无孔不入,关系盘根错节,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暗中投靠了青龙会。像在鹿鸣山庄这件事中,其实青云道人和萧道圣都是青龙会的人。”

秦观楚彻底懵了:“都是青龙会的人?还自相残杀?”

沈忘川说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青龙会演了场大戏,最后由辛百灵完成致命一击,就是为了逼我自己破坏规矩。

第二种可能,青龙会内部派系斗争。一个拥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的帮会,帮内必然是山头林立,尤其是现在的青龙会,正在新老帮主更换之际,很多内部矛盾在激化。如果是这种情况,辛百灵是不是青龙会的,就需要更多依据来推断。”

秦观楚一脸惊讶地看着沈忘川,就像不认识了一般:“你的消息可靠吗?”

沈忘川自信地笑道:“说暮雨阁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也许有争议。但说暮雨阁是江湖最大的中间人,我觉得没人会否认。暮雨阁获取消息的渠道,深不见底。”

秦观楚想了想说道:“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你更应该去平洲找辛百灵,而不是来扬州逍遥快活。”

沈忘川喝了口酒,说道:“找百灵之前,我必须先来扬州找个人。”

为了方便接委托,暮雨阁在扬州有个堂口。刺杀鹿鸣山庄庄主汪怀远的委托,就是扬州堂口接到的。按照暮雨阁的规定,其他分堂接到委托后,三天内必须将委托过程的详细记录交回暮雨阁入库保存。可是,这件委托的记录,沈忘川却始终没有收到。而且扬州的主事,也在近期突然失去了踪迹。

扬州的主事叫陈兴,是戚路远的徒弟,刺杀汪怀远的委托人,也只有他见过。这宗委托,陈兴在处理上违反了暮雨阁的规矩,接着下落不明。而且,整件事情涉及到多个青龙会人员,或与青龙会有密切联系的人。同时,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失控,甚至波及到沈忘川本人了。

所有的因素,让沈忘川不得产生怀疑。既然是陈兴的事,就绕不开戚路远,这对沈忘川乃至暮雨阁而言,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不为过。

陈兴如果背叛了暮雨阁,谁都不敢保证戚路远一定没问题。找到陈兴,问出委托人,查清真相,对沈忘川来说,就是了解辛百灵和戚路远究竟是什么成色的关键。

沈忘川和秦观楚私语着,露台上的漂亮女子也把胡旋舞跳完了,沈忘川微笑着招手示意女子进凉亭入座。

“早听说扬州三美艳压群芳,其中,芊芊姑娘的胡旋舞更是冠绝天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沈忘川由衷地赞叹道。

芊芊姑娘娇笑着行了个万福,身体有意无意地比平时多前倾了些,本就深开的领口让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一条深邃的沟壑尽收沈忘川眼底。

芊芊掩嘴笑道:“虽然沈公子的夸奖言过其实,但奴家还是受宠若惊。”

沈忘川一本正经地说道:“绝不是奉承,沈某句句由衷。沈某处世,深信唯有以诚待人,人才以诚待我,芊芊姑娘以为如何?”

芊芊媚眼如丝:“芊芊一介女流,哪里懂这些道理。沈公子说什么,在奴家这里便是什么。”

沈忘川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好!那芊芊姑娘可不要骗我。实不相瞒,沈某此次拜访芊芊姑娘,除了见识姑娘的胡旋舞,还想求姑娘帮我找人。”

芊芊娇嗔道:“莫不是芊芊不够漂亮,沈公子还想让奴家帮你找来‘扬州三美’中的另外两位姐妹?她们确实与奴家相熟,不过奴家可不会将公子拱手相让!”

沈忘川连连摆手:“芊芊姑娘误会了,沈某找的是个男人。”

“这就更让奴家难堪了,难道沈公子跟芊芊在一起,连女人都不想了么?”芊芊打趣道:“什么样的男人竟比奴家还抓公子的心?”

“暮雨阁扬州主事,陈兴。”

芊芊一脸茫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道:“沈公子说的人,奴家可不认识。奴家虽是风尘沦落人,但这里也不是人人能来的。若只是有钱,奴家还不一定拿正眼多看一眼。暮雨阁主事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但在奴家眼里,整个暮雨阁能让芊芊仰慕的,也只有你沈公子。”

沈忘川开怀道:“芊芊姑娘这句话,才是真的在哄沈某开心吧。姑娘头上的发簪,可是陈兴送的?”

芊芊疑惑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不懂沈忘川在说什么。

沈忘川笑道:“半年前,扬州这边接过一桩委托,报酬中除了金银还有几件珠宝首饰。其中有一支鎏金孔雀石发簪,被我打赏给了陈兴,跟姑娘头上这支一模一样。”

芊芊娇笑道:“沈公子原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奴家这支发簪可不是孔雀石,而是猫眼石。若是不信,奴家取下来让公子好好瞧瞧。”

说罢,芊芊便伸出右手去摘发簪。右臂一抬,左肩自然下沉,光滑的锦缎袍服从肩头滑落,前襟大开,酥胸半露,一片春光。发簪拔下,高高挽起的一头秀发,也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然而,就在黑发垂落的瞬间,一枚乌针从散下的发髻中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针尖冒着蓝光,直奔沈忘川面门。同时,芊芊青葱般的玉指一弹,手中的金簪也化作一道金光,朝沈忘川射去。

一明一暗,神仙难防。

可偏偏秦观楚就这么硬生生地出现在沈忘川身前,没人看得清他是怎样起身,又是怎样移动的,就像他原本就站在那里,右手握着铁笛,左手还拿着那杯热茶。

秦观楚铁笛一扬,发出“叮”的一声金石相击的轻响,乌针被铁笛击飞。然后左手手腕一抖,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朝芊芊甩去,一边顺势探手一捞,金簪就像滞留在空中,等着秦观楚一般,被他轻松摘下。紧接着,秦观楚身若游龙,跟在飞出的茶杯后面跨步上前,速度甚至比茶杯更快。

甩出的茶杯击中了芊芊左手手腕,芊芊吃痛闷哼一声,左手一软,三根还没来得及射出的透骨钉掉落在地。几乎就在同时,秦观楚已到芊芊身前,一拳重重地打在她的腹部,也让她彻底倒地不起。

秦观楚从地上捡起一根透骨钉,闻了闻,有股刺鼻的腥味。

“果然有毒,”秦观楚道:“蜀中唐门,暗器和用毒,独步武林。可惜芊芊姑娘学艺不精,若是能有她胡旋舞那般的水准,恐怕我都撑不住一个照面。”

沈忘川对秦观楚奚落道:“正常男人在芊芊面前都撑不住一个照面,有几个能像你这般不解风情。毕竟,芊芊姑娘的身体,可能才是她最明晃晃的‘暗器’。”

在沈忘川的示意下,秦观楚谨慎地从芊芊的身后将其扶起,一手紧扣芊芊的脉门,以防有变。

沈忘川走到距离芊芊三步处,停了下来,说道:“看来芊芊姑娘不是不认识陈兴,而是不愿意帮沈某这个忙。我劝芊芊姑娘还是配合一点好,如果蜀中唐门知道自己的门人跟青龙会有勾结,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

芊芊也不答话,目光中的怨毒却是毫不掩饰。

沈忘川叹口气:“姑娘要不愿意说,那在将姑娘送交唐门之前,沈某只能失礼了。有些江湖人曾经戏言,世上最严密的,是武当的天罡剑阵。比天罡剑阵更严密的,就是暮雨阁弟子的嘴。姑娘可知为何?”

芊芊依然一言不发,毫不理会。

沈忘川面露不忍,似乎脑中勾起一些惨痛回忆,沉声道:“每个暮雨阁的弟子都要接受一些抵抗酷刑的训练,来确保未来即便遭受折磨,依然能守口如瓶。暮雨阁这套训练,共有七关,从来没有人能全都挺住。长年训练之下,能撑到第五关,就能获得暮雨阁的认同。

酷刑也是一种艺术,要让人不死,还能有极致的痛苦,是需要精巧设计的。在这方面,暮雨阁自信地认为,世间无人可以做得比这七关更好。

芊芊姑娘,我沈忘川做事最讲公平,我们从第六关开始,如果你能挺过七关,不但陈兴的事我不在追究,而且还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赔偿。沈某言出必行,怎样?”

芊芊低着头,眼神中多了一丝闪躲。

沈忘川盯着芊芊的眼睛,说道:“就眼下的局面,可能给姑娘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芊芊双眼突然圆睁,身体僵直。沈忘川面色一变,喊了句:“不好!”

秦观楚在芊芊身后也感到不对劲,连忙扳过芊芊的身体,只见一抹殷红的鲜血,正顺着芊芊的嘴角溢出。

秦观楚一把捏开芊芊的嘴,一手伸进嘴里,掏出一个破损的,尾指指甲盖大小,用鱼肠做的小包。

“藏在后槽牙,”秦观楚难掩失落:“救不了了,唐门的毒,入口封喉。”

沈忘川来回踱步,想了想说道:“陈兴勾结青龙会,如果事发想跑,一定会来找芊芊。我们在扬州的眼线可以确定陈兴没出扬州城,他很可能就藏在这间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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