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术(2 / 2)

通过暗中观察调研对象的睡眠状态,在稍加定义之后,进行连续的缜密的阶段性的记录,以周为单位小结,以月为单位交叉比对和分析,显像指标是捕获其外部动态,核心目的是揭示其内在规律。

一段时间的调研之后,丁青满怀疲惫的打开了记录的小本本,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嘴角不免扬起得意的笑,只是片刻之后,这笑便僵化了,因为调研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首先是作为调研对象的师兄不配合,固然不能明说师兄我要调研你,可由于目标的行为频繁脱离预期而导致的苦恼却是实实在在的。

比如睡着睡着突然坐起来抱着暖炉嗑瓜子,完了喃喃自语开始讲课,仔细观察他就没睡,好像刚才的睡眠是假象。

或者是半夜三更跳起来学公鸡打鸣,脸对着墙,屁股对着窗户,欧欧欧~,真是怎么也说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内在动因。

再或者是反过来,被调研者开始偷偷观察调研者,先是裹着被窝在炕上挪啊挪,挪到近处了,就开始眯起眼睛看,有时伸出手来对着调研者的脑袋掐掐敲敲,像发面团似的来回揉揉,然后用指尖撑开后者的眼皮观察眼动,一分钟左右,似乎确定调研者也就是他的师弟睡着了,才长吁一口气,然后轻手轻脚的起身穿衣,出门走到厨房开始倒腾锅碗瓢盆,一直到天将破晓,山里的公鸡真的打鸣了,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来,个别时候还会叫醒调研者,问其昨晚听到什么异响没,说什么厨房似乎闹耗子了。

总之,间歇性出现的脱轨行为,严重干扰着调研节奏,使得整个调研过程独立性缺失,主体性不明,以至于最终的数据呈现出无可挽回的紊乱。

即便是在相较之下尤显珍贵的“风平浪静”阶段,目标也从未“老老实实”睡觉,更遑论什么“道的极致”。

调研目标有时磨牙,有时不磨,有时扣脚,有时不扣,有时打呼,有时不打,有时流口水,有时不流,有时睁眼,有时不睁,有时翻身,有时不翻,有时说梦话,有时不说。

坏就坏在说梦话,

梦不连贯,有跳跃性,其质乖张裂变,音容狡黠,倚虚无生发,执情形不散,既善始,又不善终,既羞于向外人表达,又常脱梦话而出,忽然跃现,凝目无踪,探究者大海捞针,善探者乐此不疲,一回头,万里路原来在脚下,一扣门,问道者得以抚摸梦的形态。

师兄的话太有道理,丁青不明觉厉,于是额外的关于梦话的专题调研就变得迫在眉睫,随着小本本上的文字越来越多,容量越来越大,线索越来越杂,人名越来越重复,满足感和成就感像迟来的问候般不断敲击着丁青兴奋的中枢神经,他在恍惚间感到,一切离真相越来越近,一切离现实越来越远,一切与过去融为一体,一切与未来息息相关。

对师兄的认识也从外在进入内在,又从内在上升到哲学层面。

只需稍加梳理,便可得出结论,师兄的梦话大致触及三个层面,女人,仇人,还有债务问题。

有七个女人的名字,会根据季节冷暖,空气湿度的变化,睡眠品质的差异,师父训斥的尺度,从而分门别类的在梦话中涌现。

比如,珍珍,

也可能是真真,总之是个zhenzhen,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候,声调很轻,音色很亮,而且第一个音拖很长,仿佛在梦里找很久才能找到第二个音。

这个名字代表了某种困惑,因为丁青一开始不认识,只觉得是个女人的名字,似乎还有暗恋的关系,尤其是牵扯到从名字到昵称的肉麻变化,对于一个直来直去的直肠子来说,直觉上固执的下意识的抗拒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梦里一有珍珍,师兄就胃口不好,吃饭不吃菜,吃菜不吃饭,有时不吃菜也不吃饭,师父形容其茶不思饭不香,还说这是毛病。

终于有一天,丁青忍不住把肚子里的困惑掏出来还给师兄,他自认为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就直截了当的问:

师兄,你给我讲讲呗,珍珍是谁啊?

师兄蹲在茅厕,脸憋得通红,眼里跳跃着不可思议,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又好像在说,你怎么不知道?

片刻之后,师兄松了一口气,缓缓的开口:

你还记得那一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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