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被村长腹诽的奥兰多先生,带着他那条被吓坏了的猎犬,站在人群最后方,远离火把的位置。

他的目光越过很多颗脑袋,在挂放铜钟的木架前,低着头,嘴里塞着麻布,被缚住双臂,站成一排的三个孩子身上游走,最后,落到容克身上。

他是唯一一名没有被捆绑,嘴里也没有塞进麻布的幸运儿。而且,那个幸运的混蛋,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比成年人大腿还长的胳膊。胳膊的主人站在那个小白痴的身后,布满刀疤的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正玩味地注视着站在人群前方的莫顿和村长大人。

他见识过太多这种模样的男人,他们比蹲在城门口的乞丐更懂得如何博取同情,比妓院里的妓女更善于察言观色,比酒馆里的打手心肠更硬,比荒原上的太蟒蛇更加阴毒。

而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正站在村子的广场上,站在那个该死的小混蛋身后。

奥兰多先生再次将不忍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眼皮不停地颤抖着。

那个不幸的家伙,头颅垂得那么低,满身血污,还是唯一一个上身都被捆绑起来的倒霉蛋。尽管背上捆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成年男人,那个可怜的孩子却一动也不敢动。他该是经历了怎样的恐惧,才害怕成这个样子的。

他拍了拍躲在身后的肉盾。这个吓破了胆的家伙,一定亲眼看到了令自己可怜的儿子恐惧的事情。可惜,它无法张嘴,把所有的真相告诉自己,无法控诉那个该死的小混蛋所做的一切。

奥兰多先生怨毒的眼神移到造成这一切的,那个该死的小混蛋的父亲身上。那个男人的身姿挺拔得像一棵青松,似乎想用一贯愚蠢至极的方式,给面前和身后的所有人以安抚或威慑。

他冷哼一声,低下头去。

莫顿的脑子里远没有外表那样镇定。孩子们犯了很多致命的错误。

每一个错误都足以给小村落带来灾难,而这些错误现在都集中到了一起,摆在他的面前。最重要的,那个错误的核心通过一条随意搭着的手臂,迅速将矛盾转移到耶索斯一家身上。他不用回头就能猜到,身后肯定已经有很多道目光,利剑般射向自己,尽管他从未想过置身事外。

很多疑问堆在他的心头,不过,现在明显不是解决那些疑问最好的时机。

那名自称桑迪的男子非常有礼貌,谈吐也颇有风度,显然接受过最基础的教育。他委婉而又直接,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只是委婉地告诉众人,自己是一名反抗军士兵,正在被城防军追捕。他再次直接而又不容商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甚至,在前一次沟通的基础上,还增加了一条:全村的人。他要求全村的人,跟他们一道去迪拉山脉的北部。

桑迪的理由也比前一次更充分。他说他非常清楚,单凭自己和那名叫做哈维的男子,无论如何是无法将受伤的同伴安全地带到那里去的。因此,他本来只是想求助村里熟悉山林的猎人护送而已。是自己的话提醒了他,几名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小猎人,在回村路上的行为,就已经差点让他和同伴落入城防军手里。如果身边再多几名更狡猾的老猎人,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结局会是多么的悲惨。因此,他决定让村里所有的人,陪他们一同前往。

他还体贴地告诉众人,自己非常了解猎户村落的规则,知道猎人们是绝对不愿意与随时会赶来的城防军小队遭遇,举村搬迁无疑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为此,他向众人慷慨承诺,只要到了迪拉山脉北部,他不仅不会为难众人,还会提供一处绝佳的山林作为他们隐居的场所。他以早已死去的母亲的名誉发誓。

当然,他的提议遭到村长大人的断然拒绝。第二轮的沟通再次陷入僵局。双方都在等待,等待城防军到来时,合围的哨声吹响。

身后的人群里传来声声低语和争执,莫顿知道,这些声音除了令自己更加无措外,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他将目光投向村长。可对方仍然像刚开始那样,正用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

“桑迪先生,请允许我跟村长大人单独商议。”

“当然可以,莫顿骑士。不过,你知道,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

桑迪用容克的那把小刀清理完指甲里,混杂着血渍的泥土,贴心将洒落在他猎装上的污渍吹落,微笑着准许了莫顿的提议。

莫顿挽着村长大人,走到广场西北侧、背离人群的一角。

他不指望真的能从这位一瞬间佝偻下去的老人身上,得到更有用的建议,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暂时离开那个纷扰之地,给自己紧绷的神经以稍微舒展的机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从村长大人发现肉盾单独跑回来,到汉尼从篱笆下面窜出,咬住他的裤脚往山坡上拖,再到两名凶悍的陌生人,押着几个小孩闯入村落,时间短到他跟村长大人甚至还没有在找人和搬迁的问题上取得一致的意见。

那个叫桑迪的叛军,明显是位凶残且狡猾的野狼。他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直接将猜忌的种子撒播到所有人的心头,以探索真相的欲望作为肥料,好收获自己逃脱的果实。这是极高明的手段。

遗憾的是,即便莫顿迅速就想通了这些,却无法在明晃晃的事实面前做苍白的辩解。对于他和众人当下的处境而言,真相远没有有效的措施来得重要。村落里的人,以及他自己,现在需要和能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控制局面,最少掌握一些主动权。

拿什么去交换主动权,乃至控制局面呢?他揉着胀痛的脑袋,紧皱起眉头。

“村长大人,我想,我们不得不先答应他的要求。”

村长叹了口气,痛心地说,“你知道,一旦答应他,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村长大人。”

“唉……”村长再次叹气。

意识到村庄必须搬迁的时候,他就打算带村里愿意跟他走的人,迁往迪拉山脉。即便他答应了那个叫桑迪的叛军,也顶多是多带几名不受欢迎的旅伴而已。反正村里大多数的村民,刚来时多不受众人的欢迎,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只不过,还从来没有一名背叛村落的人,活着离开过。

上一次引发搬迁的一家五口,两个人挂在老村落广场中央的铜钟架上,三个人埋在现在的广场下。上上一次,也是如此。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不甘心地问道。

莫顿摇摇头,“把眼下的问题解决掉再说吧。”他扭过头,朝桑迪看了一眼,“他说得没错,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在村长干瘦的肩上拍了拍,走到广场中央。

他面对场上众人,取下挂在腰带上的佩剑,双手捧起,弯下腰去。

“这次搬迁,由耶索斯家承担责任。”

人群里哗地爆发出阵阵议论。

有劝阻的,有惋惜的,有叫好的,有仅仅是叹息的。

“不,爸爸。”

容克猛地抬起头来,凝固了血渍的脸庞涨得通红,高声阻止。

“不用说了,容克。”做出刚刚的决定后,莫顿反倒轻松了不少,他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差不多有自己高的儿子,接着问道,“你害怕吗?”

容克的眼泪流出眼眶,朝身边拼命向自己瞪着眼睛、不停摇头的两位伙伴看了看,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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