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离“家”出走(1 / 2)

广州的天气在那个年代还是“三季分明”的,除了夏季和秋季没有明显的差别,春、夏、冬季都好区分。春季继续冬季的冷,是湿冷,尤其是春夏之交的“回南天”最要命;到了夏季则是酷暑难耐,烈日一直暴晒到国庆节之后才收敛一点;国庆节之后北风开始刮起,明显能听见风的啸声,随着气温一路暴降,让人怀疑自己不是在岭南。

底层打工者租的那种房子则更能明显感受到三个季节的差别:春季潮湿,衣服像是永远都不会干;夏、秋季只有一层的平房能被晒成烤箱,连自来水都是热水,到了后半夜还是热到无法安睡;到了冬季又冷得他们如坠冰窖,北风无情地刮向每一处,江边的风更加大,穿多少衣服都显得无济于事。

马文学对已经到来的“回南天”完全没有准备,他的衣服本来就那么两三套,根本不敢洗,洗了几天都干不了,一股发霉的味道。院子里面的每个房间都一样,剥落的石灰墙面掉下来的渣渣被地面的水气一泡,让马文学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进进出出都会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衣服干不了,被子也是一样潮湿有霉味,一星期没敢洗被子,可想而知那味道有多冲。马大毛还把他已经穿破了大洞的内裤挂在房间里面,怎么看都别扭。

“我对条件艰苦有了新的理解了!吃不好可以忍受,睡不好简直要人命了!”

庆狗子是个讲究人,他才不肯租那种破烂的低矮平房,他租的是村里热闹区域的楼房。租金自然很贵,他的一个单间要一百,好在自带卫生间,也有一个极小的隔间做厨房。庆狗子讲究,缘于他没真正吃过农村的苦,他从能下地走路开始就特别顽皮,父亲离奇失踪后他妈对他更加不管教,以至于到了无人能管的地步。但是他却愿意听马文学的劝阻,至少在他辍学之前是这样,他在乎马文学对他的看法。马文学的童年是与放牛、砍柴、割草、锄地等等一堆没完没了的农活绑定在一起的,上学似乎才是副业。而庆狗子的童年只有玩,哪怕是闲得无聊去帮马文学干活也是为了好玩。他和很多农村的孩子一样,虽然户口簿上写的是农民,但是他们对农村的认识仅限于贫穷落后,与城市的孩子一样五谷不分。

相对于马文学的孤僻内敛,庆狗子是非常自信张扬的,他的个性让他混得如鱼得水。身高虽然比马文学矮半个头,却长得一表人才,他可能是老家的人中最先用“帅”来形容自己外貌的人。作为一个打工仔,他始终穿着讲究,每天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服鞋子也讲究搭配。虽然有时会显得不伦不类。脸上未脱尽的稚气暴露了他是未成年的事实,可那老成的一整套抽烟时叼烟、吐烟圈、弹烟灰的动作分明分明是要告诉你:我是老江湖!

别以为庆狗子初中没毕业就一定是个半文盲,他也是非常爱读书的人。区别于马文学专注于读纯文学、史学和哲学类的书,庆狗子最爱读的是成功学类的书,像什么《人性的弱点》、《我的成功可以复制》啊,中外商界大佬的传记啊,他都买了放在床上。可能没有认真读完,至少经常翻阅过,或者看完了书摘。出人头地是他从小的执念,父亲失踪后他们家在那个王家大院子就成了弱势,那些亲的或不亲的叔叔伯伯们对他并无怜悯之心。受长辈们的白眼他能忍受,可家族堂兄弟们的欺压太伤他的自尊心,他只有混出一番名堂来让他们眼红甚至害怕才能解气。

庆狗子自从三轮车被交警扣了之后一直不顺心,买马一直不中,家里还有两箱苹果没卖出去,又没有冰箱冷藏保存。眼看着就要烂在手里,他爽快地把其中一箱让莲莲用单车拉回家给妈妈吃,另一箱则准备送给马文学。早上去外面闲逛时,他发现有几个人在厂区附近卖早餐生意很火,有的一个人在卖,有的两口子在卖,都忙不赢。

“他妈的,卖水果成本太高了,还担心卖不脱会烂。老子转行卖早餐去,莲莲手艺不错,肯定能行!”

他是绝对的行动派,说干就要干。立马一通小跑到几公里外的莲莲那里。他要以他的口才哄得莲莲妈妈开心,想借走那辆旧的板车。别看庆狗子是很多大人眼中的坏孩子,可他也可以是别人眼里懂礼貌、有教养的乖孩子。他对莲莲妈妈一直叫阿姨,每次都不会空手来,加上这次又送了一箱苹果,好感度早就在莲莲妈妈那里刷得很高了。

莲莲的妈妈在那个村里干了十年清洁工,但是一直都没有编制。村里占着编制“茅坑”的人并不拉“屎”,如果他们作为有编制的正式工每个月有三千元工资,他们宁愿拿出一千元甚至更少的钱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外包给一个外来工的穷苦人,让他们满怀感激地替自己打工。中国各地都不缺这类聪明人。

莲莲妈妈矮小瘦弱,晒得像是黑人,她住在村里垃圾集中堆放点旁边的一棵百年榕树下的小破房子里面,脸上的表情卑微得像是要饭的。她用微弱的声音给了庆狗子一句忠告:“你用这个卖早餐不行的,太没档次,会被人嫌弃的。”

“我妈说的对,别人最差的都有人力三轮车,你推这个板车去会被人笑的。那些进厂的人也是要讲点面子的,在你的里买早餐他们会怎么想?再说这个板车的轮子也不太灵活了,推不动。”莲莲围着板车转圈道。

庆狗子打了个哈欠,他不想在莲莲妈妈面前抽烟,现在烟瘾犯了只得忍着。他谢过了莲莲妈妈的提醒,借了莲莲的自行车说要找马文学有事谈就走了。留下莲莲被妈妈盯着问:“你们早恋了?他看起来也不到十八岁,我看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如果等你成年了他还对你这么好,妈妈很乐意看到你们在一起。”

“妈,他很有上进心啊,而且他和我约定了只爱对方一个人。”莲莲又害羞又坚决地说。

“你们还是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等你成年了再说吧,记住,不可以做不该做的事,不然我打死你!”

庆狗子骑着莲莲的小单车一路狂奔,中途还掉了一次链子,好在他是会修车的。他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马文学给他借钱,准确地说是说服马文学找他爸爸给自己借钱。他对马文学是有信心的,他有钱一定会借,但是目前马文学还在啃老,他没有钱。他替马文学想好了说服马大毛的说辞,风风火火地赶到马大毛那里时,发现一院子人都没去开工,都在乱哄哄的讨论着什么。

“我日,马文学这种乖宝宝竟然也学会了玩离家出走!真的是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啊!”

庆狗子在外面听清了他们在吵什么,一院子人在那胡乱分析,给马大毛出主意,听得庆狗子差点狂笑出声。他强行平静下来,走进院子故意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了马大毛。马大毛虽然脸上怒气冲冲,却时不时流露出忧虑神色,却又要强装无所谓。印小毛则不厌其烦地又把事件说了一遍:

“昨天是他屋文学过十八的生日,他爸爸给了他两百块钱,结果他在街上被人骗走了。回来他们吵了一架,夜里他想不通就赌气收起东西不晓得去哪里了。”

李大毛和覃老五都劝马大毛放宽心,说马文学只是小孩子赌气,身上又没好多钱,能跑到哪里去?最多是找个网吧躲一夜,想通了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说话客气点,莫再骂他。都怪现在骗子太多太会骗了,也不能怪他。马大毛听了这些话刚把心放下,印小毛又来了一句:

“我看事情没得那么简单,你屋老二的脾气犟得很,不像是会吃回头草的人。”

庆狗子深思熟虑后才开口道:“我了解他的脾气,他是个非常理智又认死理的人,只要是他认定没有错的事,打死也不会妥协退让。所以等他自己想通了回来是不可能的,还是要找到他才行。”

“他不回来就死到外面算了,老子还怕他死了不成?”马大毛双眼一下像是要喷火,暴怒地吼着。

庆狗子立马敬上一圈烟给大家,劝说马大毛:“您也不能怪他,他也是好强的人,年轻人都要面子的嘛。他跟我讲过好多次,他不想白吃白住你的,想早点找到事做赚钱。但是他毕竟是更擅长读书的人,现在转行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啊。您放心,他身上的钱住网吧也住不了几天,总不可能去住桥底下,他信得过我一定会主动来找我帮忙的。我先留他住几天,顺便带他去找事做,到时候他进了厂气也消了,自然就回来跟您和好了。”

见大家都说庆狗子说的很对,马大毛也不气了,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道:“我迟早被这两个不成器的冤孽子气死!”

庆狗子本来想借钱,可马文学都离家出走了,他是不可能直接找马大毛开口借钱的。一是隔着辈分又不亲,马大毛不需要理由就能拒绝他。二是在别人气头上找人借钱,无疑是蠢货才干的事。他在原地悻悻地站了两分钟,也没有人有留他吃饭的意思,他转身就出门了。

“庆狗子,拿点水果去吃。我今天去那边山上转了一圈,发现他们清明节祭祖先摆了好多好吃的。等他们走远了我上去一看,那些糖都有蚂蚁了,不过水果全都是好的,我就挨家挨户的全部收回来了。”印小毛指着小桌子上的一大堆水果说,他的一句“挨家挨户”把大家都逗笑了。

“这种好事年年都有的,但是你不能全部拿完了,不然他们发现之后,今后就不留下了。”李大毛道。

庆狗子挑了几个橙子说:“这要得,我来替他们祖先享用一回。”正要走,听到马大毛在叫他:

“你等一下,如果那个家伙去找你了,把这五百块钱给他。马家不养闲人,叫他有本事就去上班,个人争口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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