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辍学离乡(2 / 2)

马文学被母亲使眼色,让他去叫公公回来吃饭。因为他一向是公公喜欢的孙子。马文学出门看到他爷爷站在屋檐下抽烟,布满皱纹的脸抽动着,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公公逗笑了:“公公,你碗里那条猪尾巴又被小胖子抢过去了。我没有猪尾巴吃,只能吃猪脚叉叉了。”

“哦,那郎门(怎么)行?猪尾巴吃了大不了搞么子事落在别人后头,你吃了猪脚叉叉娶不到婆娘那就不得了了!文学,你听我的,结婚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吃。老人的话虽然不一定对,就怕万一是真的呢?”

马文学笑了说自己是开玩笑的,他不打算吃。他公公又劝他不要学庆狗子辍学去打工,但马文学现在是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只得哄着公公说自己可能不去。

或许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太多诱惑,;或许是对高考的绝望;或许是对生命的误判;或许是太过相信自己能在新的世界创造奇迹。总之马文学坚定了辍学打工的决定,并且已经为打工做了些准备。

他首先去王芳经常洗衣服的河岸深水塘边坐了很久,那里有太多他们的童年记忆。

这处河段筑起了一道拦河坝来抬高水位,水深则暗绿,乍看起来这一潭碧水神似一大块翡翠。河对岸有道陡峭的山崖耸立,崖面黑白交杂,一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不屈不挠地攀爬而上,斜织成一条绿毯子,仿若崖壁的绿围裙。山崖的石缝中长了很多大叶的虎耳草,王芳在这里洗衣服的时候,他和庆狗子会比谁最先上去采到虎耳草。

“你们两个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出事了我可不管你们!”

王芳虽然嘴上这么说,每次都会替他们洗弄脏的衣服,要是在夏天就直接脱了洗好放在石头上晒干。马文学和庆狗子则没有男女之别,小时候脱得光溜溜地然后下河洗澡。有时候会抓到石头底下的小鱼小虾放在王芳的盆子里面养着,庆狗子经常用抓到的螃蟹吓他的堂姐,马文学则替王芳报仇,用螃蟹的大钳子去夹庆狗子的屁股。

马文学的童年是很听话的,也不爱打闹,与庆狗子的胡闹算是他极少展现他童真一面的时候。他闲着的大多数时候都在读书,无论是名著还是地摊文学,或者是报纸杂志,甚至是食品的包装袋上的文字他都爱认真地看。作为好朋友,庆狗子最烦他呆坐着读书,给他起了很多外号。“书呆子”是他说的最多的一个。

庆狗子是非常闲的,他从小到大就不用干农活,他不喜欢干,父母也不要求他干。哪怕是他爸爸失踪之后,他妈独自养活他,对他也是非常宠爱的,不让他吃农村的苦。

“喂,书呆子又在发呆了?”庆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朝水里扔了很大一块石头,吓了马文学一大跳。他享受着马文学的惊吓表情说:“我要提前回广州了,你还没想好去不去吗?”

马文学已经站了起来,拍掉屁股上的灰尘说:“我已经决定了,不过我大伯说要过完十五才走。”

“唉,可惜了,原本还以为可以一起走。不过无所谓了,我跟你大伯在广州也不住在一个地方。”

马文学说:“那你先走好了,等我到了广州你再带我去见世面。”

马文学跟父母去他们镇上逛了一回,父亲要买些土特产带回广州,腊肉之类的自家都有,他主要是买些方便带走的干货。比如干笋、干洋芋片、豆腐干和菌菇类。马文学不用操这些心,他在那条狭长又窄小的街道上闲逛,耳朵里面全都是嘈杂的叫卖声,那时候还不流行放录音,都是小贩直接用嘴喊或唱出来,竟然很有特色:

“背儿菜,大头菜,豇豆茄子我都卖。”卖菜或卖菜种子的都是这套词;

“好生走,看到走,要买好药这里有。虼蚤药,老鼠药。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跑不脱。”卖老鼠药的独创。

“一块五两样,两样一块五。早来好买,迟来好卖。不买不卖,机会不再.....”地摊小商品专用。

马文学从前听到这些熟悉的叫卖声会感到刺耳,现在他要离开老家了,却对这些熟悉的乡音有了些许留念。他走到一个路边小摊对摊主婆婆说:“给我炒一碗炒米,再打一碗油茶汤。”

“好的,马上就好了!”摊主婆婆很快就把炒米和油茶汤端了上来,好心地对马文学说:“你这个后生长得高大,这点东西可能垫不饱肚子哦。我这里还有米豆腐和刚炸的油粑粑,你来几个嘛,都非常划得来。”

马文学问了价钱,米豆腐一大碗只要一块五毛钱,油粑粑一块钱四个。他的饭量大,一样来了一份,最后都吃光了。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二胡调弦的声音,虽然不成调却是熟练的手法,他回头一看,给他算过命的贾瞎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熟练地调好了弦,准备开张了。他不是要饭的,他做的是算命的“技术活”,因此他面前没有讨钱的道具。他开始唱开场白:

“信神神就在,信神神就保。不信也可以,财运郎门(怎么)好?撞了煞星轻则折财,重则招灾喽!”

贾瞎子是专门提供文化服务的“特殊型人才”,他没读过《易经》却知道八卦,没读过《葬经》也照样看风水,熟知“山管丁口水管财(坟墓面向山多的地方,则能保佑子孙兴旺,故曰‘山管丁口’;墓前水势平缓,则财源兴旺,故曰‘水管财’)”。总之,无论是婚丧嫁取还是趋吉避凶,都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

贾瞎子应该不是真的瞎子,别看他在人前总是微闭双目,可他走路从不要人引路。自己拄一条竹拐棍想去哪就去哪,摔跤次数比眼睛又大又明亮的人还要少。在酒桌上夹菜筷子也下得准,想夹瘦腊肉片绝不会错夹了豆腐干。干完他的活收钱也绝不会收少了,闭上眼睛也能分出十元跟二十元来。这里有俗话说:“算八字,养瞎子;求神仙,养懒汉。”但是还是有很多人信这些,不过大家对他的“瞎”也是看破不说破,毕竟他在很多方面是“权威”。

马文学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突然想逗贾瞎子一回,走过去对他说:“贾公公,还记不记得到我?您老人家在我小的时候帮我算过命啊,说我和我爸爸犯冲,所以我现在都只能叫我爸爸为大伯了。”

“听你声音已经是大人了,你小时候的事情我要算了才能晓得。”贾瞎子掐指算了一下后说:“对头,有这回事。”

马文学接着说:“所以说你很神嘛,算得准得很。我马上就要去打工了,还想让你帮我算一卦。”

“好嘛,你说要算财运呢还是要算婚姻呢?二十块钱一卦,不搞赊账哦。”

马文学笑道:“我还没满足十八岁,肯定不用算婚姻了,我想算梦想。你会不会?”

“你说的这个‘梦想’是个么子(什么)东西呢?我还是听不太明白啊,你说的清楚一点嘛。”

他这么一说反倒把马文学难倒了,虽然马文学已经在自己的日记本扉页上写上了“追梦人”三个字,但是要他解释到底梦想是什么他却有点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想成为一个鲁迅那样的作家,文学家。于是他给了二十元卦钱,只得换一种说法:“我想知道我去广州打工能不能混出名堂来。”

贾瞎子问了马文学的生辰八字,然后又摸着他的手掌纹认真地推算了几分钟才说话:“你的谈吐不简单哪,不是寻常人,从你的命理来推算也是有富贵命的。关键是你的掌纹里面有一条反骨线,它可能会让你抓不住财运。”

“笑死,你这套说辞我也会,先夸后吓,先褒后贬。被你唬住的人再找你化解,你再收一次钱。”

马文学冷笑一声,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他现在完全是闲得无聊来消遣贾瞎子的。于是他又掏出二十元想算一算姻缘,哪知贾瞎子被他的冷笑声弄生气了,不肯给他算。

“你这个后生,你不要心高气傲,你不信我的就不要算了嘛。我是靠真本事吃饭,不骗人。”贾瞎子可能是觉得马文学质疑了他的专业水平,又说了句:“我不收钱,送你一句忠告:你命犯桃花,要好生点,搞不好会一场空。”

马文学再次笑出了声,笑贾瞎子是旧时代的尾巴,而他是新时代的脑门。他大步地走开了,他宁可相信自己会犯贱,也不相信自己命犯桃花。他长这么大了还不擅交际,除了王芳之外,他在其他女孩子面前都显得笨拙,就像一个呆子。他只相信庆狗子会命犯桃花。庆狗子脸有城墙转角厚,那张嘴特别敢说,更是特别会说,哪怕是很没水平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有女孩子爱听,逗得人家又嗔又喜。

过完元宵节后,马文学最终还是跟父亲坐上了去广州的大巴车。记得正月里他去沙道沟镇给大姑妈拜年,也想顺路最后去二中看一眼。毕竟辍学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对学校他还是有一丝丝挂念的。

他的小表妹马真真完全是男子气魄,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在山间公路上跑,甚至还给他炫单车漂移。

“马文学,我看你是脑壳有病,劝了你那么久你还是要去打工,你会为这个鲁莽的决定遗憾终身的。”

放假期间学校大门紧闭,他们进不去,马文学只得站在大门口看了几眼,在心里默念:

“高考的独木桥啊,我决定绕开你了。未知的人生路啊,我转过身迈出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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