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乡(下)(1 / 2)

庆狗子等到他妈给他送来了一双胶鞋换上才往家里走,一路上听他妈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同族叔伯和堂兄弟们对他们家的欺压。他安慰母亲说:

“不要怕他们,他们也只是一帮扳倒门坎狠的家伙,没见过世面,在这种小地方称王称霸。现在我回来了,他们占的便宜必须给我全部还回来!”

庆狗子家在离马文学家不远的地方,是王家大院子的边缘地带。他家的吊脚楼修得非常小,用的木头也是还没成材的小树,小树的硬度不够,用做柱子管不了多少年就会开始烂。他家只有左右各一间房,中间的堂屋也非常小,别人家都会另修很大的厢房,他们家没有。

房子左边有一棵高大苍老的李子树,但不是他家的,是他亲大伯家的。那棵大李子树长偏了,几乎把所有的枝干都压在庆狗子家的房顶上,瓦片已经被压碎,甚至连顶梁都快压断了。最可怕的是,这棵大李树实在太老了,树身每处树干都有虫蛀的洞,根基也不稳当,随时都有翻根倒下的可能。

“这棵李子树要不得了,必须要锯掉,不然我们的屋顶保不住了!”庆狗子回到家就看到这番景象。

“我早就跟你大伯说过了,但是他不肯锯,说李子好吃,每年还能靠李子卖钱。”

庆狗子把行李放在堂屋的大供桌上,然后走到房子前面给大李树拍照。捡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树干上划开树皮看是死是活,对他的妈妈说:“虽然没死,但是也活不长了,全是虫眼,遇到大风天就非常有可能倒下来。”

“那你把带的东西给你大伯送点去,顺便跟他商量下,把这个树锯了。”

庆狗子其实没带多少好东西,就在广州给母亲买了几瓶香港的药酒,还有自己为了显摆买的一条中华烟。他豪爽地拿了两包,又从家里提了一瓶新的白酒就要走。

“庆伢崽,好生跟你大伯说,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讲狠话。”

庆狗子自信地朝他大伯家走去,他大伯家就在几米之外,住的是砖瓦房子,有两层四开间,只是没有装修过。庆狗子走到大伯家的院坝,看到大伯在给老玉米脱粒,弄好的玉米粒晒在水泥地上。

“庆狗子回来了啊,快坐。”他大伯坐着没动,继续忙他手上的活,他叫庆狗子坐,院坝上根本没有椅子。

庆狗子的心感到一阵凄凉,大伯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假客套。自从他爸爸失踪后,他和母亲一直被冷眼相待,他小时候调皮去大伯家玩闹没少被大伯打骂。那棵李子树也是他童年时的乐趣之所在,有李子吃的时候要上树,没果子吃的时候也要上树。偷摘了李子会被大伯和母亲一起打骂,单纯的上树顽皮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脚还是被大伯和母亲骂。他很想调头回家算了,但是那棵李子树像是压在了他的心上,他只得跟大伯陪着笑脸并用了敬语道:“刚刚拢屋,来看下您。你身体还好嘛,收郎门(这么)多苞谷。”

庆狗子把烟和酒都放在大伯眼前的箩筐里面,特意把中华烟正面朝上,确保大伯能看到那两个金色的“中华”字样。他大伯的眼睛早就看到了,起身去房间搬一把土家族特色的椅子出来让庆狗子坐。关心地问:

“你出去打了三年工了,赚了好多钱了?你看大伯这屋修了一直没得钱粉刷一下,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呢?”

庆狗子急忙谦虚地说:“大伯你莫笑我了,你在屋里做骡马运输生意比我打工强多了,我没得文化又没得技术,只能进厂赚点死工资。而且经常遇到背时砍脑壳的老板扣工钱。我到现在都没存到一千块钱。”

“你这娃儿不诚实,不肯跟你大伯说实话。你都抽中华烟了,还说没得钱?”他大伯已经把两包中华烟和酒拿回屋里了,出来后满脸笑容地说:“晚上到我屋来吃夜饭,把你妈也叫过来。”

庆狗子见到了大伯的笑脸,于是才说明了他的来意:“大伯,我刚刚看到你屋那棵李子树已经要倒了,已经把我屋的瓦都压坏了。这样下去很危险,我想你能不能把它锯了,反正已经要死了。”

“那个树啊,你妈都跟我说过好多次了,不是我不肯,只是你二伯说那棵树他也有份。他不肯锯我也没得法啊。”大伯接着开始了哭穷表演:“你看我这屋连块瓷砖都贴不起,还要靠那李子树卖钱呢。你叫你妈不用担心,那棵树几十年都是那个样子,不会死也不会倒的。”

庆狗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烟和酒白送了,他无奈地说道:“那我屋顶已经被压坏了,你们要不要负责任呢?”

“这个嘛,放心,我当然会负责任的。等我有空了买点瓦给你修一修,工钱我都不要你们的。”

庆狗子在心里暗骂大伯不是东西,他已经长大了,不好再像小时候被大伯打骂了那样撒泼打滚,没大没小的用脏话骂大伯。他只好转身就走了,在心里说:“虚情假意,还叫我去吃饭,我才不稀罕吃你屋的饭!”

他气不过,也打不过大伯,只得忍气吞声回了家。从家里翻出一瓶农药甲胺磷全部倒在了那棵李子树的树洞里面,咬牙切齿地说:“今天嘲笑或欺负过我的人,势必会在未来成为被我嘲笑和欺负的对象。你们这些势利眼,等老子在外面打工混好了,看你们一个二个求不求我!”

说狠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庆狗子除了无能狂怒,他也只能做出给树下毒这种无济于事的损招了。他在家根本呆不住,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他跟自己的唯一亲人——他的妈妈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他喜欢串门,但是他却不喜欢串自己那几个堂兄弟家的门,他出门走到大坝子上,他要去马文学家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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