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勿用与老贵人（2 / 2）

王天斋总是不苟言笑，紧抿的双唇就像他紧绷的神经，即使开口的问候，也时常透露着一股凉意。今天他应景地穿了一件浅色道袍，头上随随便便带了一个方巾。他对方巾情有独钟，或许是因为头发稀疏，这方巾恰好可以遮盖这缺点。

老道站了起来，点头示意，算是跟王天斋打了招呼。

与任何人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是老道的生存哲学。因为在他看来，陷入尘世的羁绊，是庸人的自寻烦恼的根源。

王天斋淡淡地看着老道长，问道：“你有何事？”

老道凑到王天斋跟前，道：“收到信，说神机营爆炸了！”

王天斋眼皮一动，睫毛像蜻蜓翅膀般匆促闪动，问：“这消息千真万确？”声音略有急促，他那双锋利的目光越过老道，朝榻上望去，后又把目光收回，道：“别又像上次似的，又出错了！审慎些！”

老道点点头，他看到王天斋脸上现出一股落寞神情，凭借他洞察幽微的捕捉，他能确定眼前这人今晚一定会彻夜难眠。

想到这里，老道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快感，他的神情更加焕发，他的讲述也更为生动。

“是下午发生的事，现在京里就是人间炼狱，人人自危。朝廷现在乱成一锅粥了，大臣们都吵开了，很多人都认为是前朝余孽所为。坐龙椅上那位，应该正一筹莫展呢！”

“辛苦的还是百姓呀！”王天斋深深地看了老道一眼，然后皱皱眉头，略微不悦道。

老道退到一边，沉默不语。说实话，他心里头有些恼这王天斋，每谈到重要时刻，总是避重就轻，一幅妇人之仁优柔寡断的样子。

这时，里屋缓缓传来一声，犹如幽谷深远的回音：“是勿用来了吗？”

王天斋快步走到里屋，轻轻打起珠帘，只听见他低声说到：“老爷，您要不再睡会，勿用道长正坐着。我正陪他说话呢！”

“不用啦，老朽一天睡好几趟了，让勿用进来吧。”那声音缓缓的，却不容置疑。

听到宣，勿用忙走到里屋，透过氤氲的屏风，他看到王天斋正给贵人披上一件裘衣，晚春的寒有时候比冬日的冷更料峭，它会让整个身子凉浸浸的。更何况这道观在山里，冷得比别处更深一些，就像深海里的那种寒，冻得四周都凝固了。

勿用看到贵人从床上起身，忙跑过去，准备扶他站起，被王天斋一把推开。

王天斋把一根拐杖塞到贵人手里，这拐杖的杖头雕着鸠头。

这是根“鸠杖”，鸠鸟进食时不被噎，也是人们寄寓祝福老人进食顺利、身体健康之意。这把“鸠杖”是先皇赐予贵人的，杖身是用松木和龟壳所做，其含义不言自明。

贵人把刚才的点滴看到眼里，他慢悠悠地坐下，跟勿用说到：“勿用道长，您可别介意！天斋就有挑剔的毛病，总认为老朽离开了谁都离不了他，所以对于我的事，处处他都要经手，您可别见怪。”

勿用垂首笑答：“不介意不介意，是老道唐突了。”

“刚才老朽睡着的时候，听你们在那屋嘀嘀咕咕，有啥新鲜事？”贵人用浑浊的双眼望着勿用。

起床后精神还未聚拢，所以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可在别人看来，这闲散的姿态，却如神仙一般，好似泰山压顶也不崩于脸的从容淡定。

勿用把京城神机营爆炸的事，跟贵人复述了一遍。这次他说的极为详细和冷静，生怕遗漏了某一个点。

贵人听完，沉思了一下，跟王天斋道：“你去查查，看看到底是不是那帮人干的？”

王天斋眉头一皱，道：“这不可能吧，他们没那么大能耐！”

贵人瞪了王管家一眼，鸠杖狠狠地敲向地面，发出刺耳的“咚咚”声，他喝道：”“让你问就问，以前吩咐的事，你都老老实实办，现在怎么回事？”

这一刻，王管家面色飞红，喉结在脖子滚动，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刚才那一幕，勿用感觉到贵人和王天斋之间有些微妙的冲突。他低着头，拿起桌边的茶慢慢品味，以掩饰内心的幸灾乐祸。

“勿用呀，你家主人身体还好吗？”贵人关切地问。

“好着呢，好着呢，如今听到雷声，也不像之前那般惶恐了。”勿用放下茶杯，殷勤地回应。

“那就好，老朽近日得了些上等的龙脑。等会，给你家主人拿点，这安眠效果，比以前的那些更好。如今老朽的身子骨，也不比从前。从前我呀，最怕闲下来，一闲就会焦灼，怕自己浪费时光，现在反倒很享受这闲了，因为能想通很多事。人这一生，就怕蹉跎，有的事情，得趁早干。”

勿用站起身，朝贵人一拜，说到：“谢谢……”话未说完，被贵人打断。

贵人道：“先别拜谢！你和你家主人的心意，老朽领了。也别说什么不世之恩，永生不忘……这繁冗的说辞都免了吧。事成了，你我都好！事若不成，你见到那后山的悬崖了吗？万丈深渊下，多的是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