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勿用与老贵人(1 / 2)

一声巨雷,震得天地抖了一抖。

这时一名穿着青色袍子的老道士从屋外跑了进来。

一进入屋里,他立马把脚步放慢。

屋里围着厚厚的帘幔。这帘幔是由琉璃、珍珠和鸟羽制成,押帘钩皆是金和玳瑁。帘幔把阳光阻隔在室外,即使是初升的朝辉,也给这房间蒙上一层薄雾迷蒙的酥软感。

老道走得像一只猫,脚步轻软,好似害怕自己脚步一大,帘幔上的琉璃便会碰撞到一起,叮叮咚咚的妙音也会成了一种噪音,搅扰了床上人的清梦。

这房间里弥漫着梅片香。

这梅片以天然龙脑所制,以片大整齐、香气浓郁、无杂质者为佳。

香炉中的梅片,应该取自南浔深山幽谷中的百年香樟树。

烟气缥缈,深沉的木质气息如春日的细雨,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屋里的每一角落,沁人心脾,仿佛让他回到金碧辉煌的殿堂。这熟悉的味道,太美了!

他鼻尖抽了抽,贪婪地吮吸着这香气,层次细腻,真的是上等好香。

可这等好香,就是贵人奢侈的一项爱好了。贵人每食过午饭,都会在床上小憩,下午继续参读经书。可是今天有些奇怪,下午贵人看了一会书,推说身体不舒服,便在榻上安眠,现在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今年开春,贵人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老道心中暗想。

他朝屋里望了望,寂静如寒冬冷月,声音在此消弭了。

就像夜晚进入沉酿的好梦中一般,在如此氛围里,老道眼皮也渐渐沉了下来,他自己竟然也困意上头。

他赶紧掐了掐人中,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这春一到,自己的睡眠也越发上头,幸好自己午饭后喝了一杯浓茶,那团茶浓酽的苦味还停留在舌尖。

老道砸吧着嘴,从舌尖苦到心尖,这番滋味也妙不可言。

贵人是个生活简朴之人,作为四朝元老,他在内廷备受大小官员的尊敬,如今赋闲在家,在朝堂中仍旧一言九鼎,每个刚入朝的官员,都以能拜谒他为荣耀。他生活质朴,吃饭从来就是四碟青蔬和一碗杂粮饭,因为十年前得过一场大病,所以不允许杀生,房间里不能有一丁点荤腥味,穿的衣服总是缝缝补补。就连皇帝都说,放眼全朝堂,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廉洁的官员。

老道往屋里走去,他看到帘幕外站着一位面色苍白、神情冷峻的男子,立马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问道:“王管家,贵人还没醒吗?”

王管家王天斋用眼角撇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他这明知故问的提问表现得十分冷淡。

老道人见王天斋神情淡然,眼神微闭,就识趣地退到偏堂。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这偏堂有个大大的窗户,引入一屋子的阳光,让这里变得格外敞亮,也让他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他的目光越过一道道门,寻找着王天斋。

两人如此的静默,他不动声色,就想看王天斋啥时候过来找他。

他与王天斋的拉锯战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曾经作为朝中一员的他,更懂得揣摩人心。而这王天斋仗着是贵人管家的身份,每每对他冷眼相向,用言语挖苦和讽刺。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早就把他毒哑了。

论学识、谋略和隐忍,王管家样样都不如自己,只是仗着自己的一片忠心,才在这府中屹立不倒。

在他看来,成大事者,忠心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但奈何贵人十分信任跟随自己四十余年的这位管家,老道也必须对管家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偏堂比里屋明亮很多,晚春惨淡的阳光照在刻着花纹的窗沿上。

屋外的古柏,苍枝指天,仿佛一飞穿云,这棵五百年树龄的古柏,是贵人花巨资让人从蜀道移植过来的,这可能也是他一生官宦生涯中最大的污点,但是鉴于这棵古柏并不是裁种在自己院中,而是无私献给了这座道观,所以先皇并不对此事进行深究,仅是在口头上进行了一些训诫。

看这古柏,历经数百年风霜仍枯而不朽,形若虬龙,铁骨嶙峋,那贵人常自诩自己“玉立如柏老健身”,但老道私底下觉得那只是他的附庸风雅,用这些道貌岸然的行为来彰显自己的品性高洁。呵呵,毕竟自己也是从朝堂的惊涛骇浪中爬出来的,那双火眼金睛,能看透一切事情的真伪。

老道坐着无聊,便闭目养神。这时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忙睁开眼,走来的正是王天斋。

王天斋有着颀长的脖子,略塌的肩,头也是小小的,脸上的皮肤紧紧地贴合在骨头上。

一般极瘦的人上了年纪,脸上会出现或深或浅的沟壑,但在王天斋脸上,竟然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纹路。

王天斋的鼻子细长,眼皮薄薄的,鼻翼也是薄薄的,连嘴唇也是薄薄的;再加上稀稀疏疏的胡子,阳光一照,青白色;那薄薄的身板,就像一柄未开刃的剑,全身上下,都闪着寒光。

老道看着王天斋,不知此人是否有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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