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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尽管心中颇怀忧愤,这起案件本身还是让魏治平心怀感激:他庆幸自己能够因此而不必每天面对昔日的手下,也因此不必每天从昔日手下的微妙表情中重温自己的耻辱。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有些羡慕韩山被人切除了记忆功能。西西弗斯的痛苦源于何处?是日复一日地将山脚的巨石推上山顶,又日复一日地看着刚刚被推上山顶的巨石滚落山脚吗?当然不是。痛苦不在于徒劳,不在于日复一日,而在于对于日复一日的徒劳的记忆。如果没有记忆,西西弗斯看到巨石滚落最多只是咒骂一声。明天,崭新而充满希望的明天,他将兴致勃勃地再度推动他以为从未推动过的巨石。是的,相较于西西弗斯,我们就幸运和幸福得多:尽管命运早已写定,但是,我们不记得啦!这可是多么地令人惊喜。

这起案件既让魏治平犹如遭到放逐,又让他仿佛获得新生。他为此而全身心地投入,投入只在于忘记过去,至于过去心心念念的是否能够破案,如今已显得越来越不重要。他将自己视为无产阶级,而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迎来的将是是非成败转头空的退休。

“魏警官,您说对零零一号进行了调查?”耳旁传来张东辉的提醒。魏治平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好在尽管思绪如信马由缰,两眼却始终盯着会议桌上的笔记本,让人误以为他正在查找与零零一号相关的记录。

魏治平说道:“受理案件后,我们对零零一号及其家庭和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呃,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我在此略去姓名、年龄、工作单位等敏感信息,还是用零零一号的实验编号指称当事人吧。我今天的发言主要是与张院长以及脑科医院在座的负责同志一同对脑可视录像的内容性质做一次定性,主要目的在于让零零一号尽早苏醒,这样……呃……也好配合我们尽早破案。所以……呃……我提醒各位,所有与案情相关的信息都在法定的保密范围之内,任何形式的外传和外泄都要承担法律责任。”张东辉带头点点头,其他人也点头表示承担保密义务。魏治平于是正式介绍重案组所了解的零零一号。

零零一号出身在长江上游的西江市,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哥哥较他年长三岁。零零一号自幼好学、成绩优异,十一岁时考取了与他家一江之隔的重点中学市一中,全家欣喜,一同搭乘轮渡过江参加入学典礼。可是,自西江市有内燃机渡轮以来从未发生事故的轮渡,却为这趟喜庆的行程画下了悲哀的休止符。

渡轮驶离码头后不久,轮机舱内素有罅隙的两名水手发生口角,并进而升级为肢体冲突。与舵手同在驾驶舱值班的船长闻讯后下到轮机舱调解,但双方的争斗并未停止。眼见平日有些交情的船员“吃了亏”,轮机舱内的另一名水手迅速跑到驾驶舱向舵手报信,说是“你哥哥被人打了,打得头破血流,衣服上都是血”。是的,舵手正是轮机舱内打架“吃了亏”的船员的弟弟。行事一向冲动而不计后果的舵手冲出驾驶舱要帮哥哥打架。尽管他让报信者“帮我把一下舵”,但轮机舱的水手显然不会掌舵。此时渡轮已经过了江心,原本应当向左转一个大弯,再逆流而上以便停靠码头,却在事实上无人驾驶的状态下直本江堤而去。

眼见轮船即将撞向江堤,手忙脚乱的轮机舱手近乎本能地打出一个右满舵。急转弯让正在高速行驶的渡轮向右侧倾,而撞击左侧船体的湍急江水更是加剧了船只倾覆之忧。就在倾斜的甲板上人们站立不稳之际,所有人都听到了船底传来的撞击声。右舷的一名乘客惊呼:“船撞破啦!穿撞破啦!一个大旋涡!一个大旋涡!”听到这声惊呼的乘客涌向右舷,而更大的惊呼声又将更多的乘客引向右舷。严重右倾的渡轮此时遭遇右侧船体破裂,汹涌注入的江水和集中于右舷的乘客让它再也无力支撑,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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