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丢失的脑细胞(上)(1 / 1)

当李希明和万锋心急火燎地冲进实验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受试观察间的玻璃门上端一闪一闪的红色报警灯。只要病床上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现受试者异常,生命维持系统就会启动并触发警报。尽管叶倩等人已将报警调为为静音,但眩目的闪光依然令人焦灼。“红色果然是最容易为人眼所辨识的颜色。”李希明心中嘀咕了一声,大步冲进受试观察间。

韩山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全身大汗淋漓,胸口剧烈而微弱地起伏着。生命体征监测仪的监视屏上忽快忽慢地跳动着一组数字,显示着他的心跳、血压、脑压、血液含氧量、核酸浓度和体液平衡状况。“生命是什么?就是这样一组数字。”李希明默然地自问自答。他发现自己的紧张只是出现于相像紧急事件发生之时,而一旦紧急事件真正地发生了,他反而心平气和,甚至游离于现实的处境,而将思绪纠结于一些毫不相干的问题。如果有暴徒用枪口顶着他的胸口,他必定不会讨饶或是讨个说法,而是若有所思地请求道:“当灵魂离开肉体上时,据说会带走二十一克的重量。要不我先称称重量,你在开枪时看看液晶屏上数字的变化?”

病床的一侧站着叶倩、丁洁和孙浩然,三个人都是一筹莫展的神情,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因为韩山突发状况,三个人都隐隐地透着焦躁,让人联想起排气口正在“嘶嘶”作响的高压锅。叶倩正在用纱布擦拭着韩山额头的汗水,看到李希明和万锋跨进房间时,疲倦地小声道了一声“李主任!万老师!”李希明点点头,审视着监视屏所监测的生命体征,然后说道:“目前的状况……生命维持系统尚可应付。我们先出去开个会吧。”

五个人围坐在会议桌旁。叶倩脸色凝重,白皙的脸庞在白色烤漆桌面的映衬下更显苍白。她拿出计划书念了一遍实验流程,然后开始介绍突发事件的经过和处置措施。

昨天下午,在李希明和万锋离开实验室后,叶倩等人就开始着手抽象思维实验。顾名思义,脑区神经元感官数据可视化实验是以感官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实验,其中又以脑区的视觉和听觉活动作为研究的中心和重心。之所以加入抽象思维项目,只是作为实验主体项目的对照组进行比较研究,以此检测抽象思维以及与情感相关的活动各自所对应的脑细胞、脑区活动以及信息的传输和回应方式。

“抽象思维实验进展顺利,一切符合万老师所做的理论推测。零零一号的脑区可视化数据在显示屏上清晰地得以显示,所有图像都已自动录影,并在实验结束后做了编号和存档。李主任,您看我们是现在回放还是……”叶倩稍作停顿,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李希明。看他摇了摇头,便接着往下叙述。

抽象思维实验包含了计算、逻辑、语词、判断等二十五个实验项目,共计耗时一百分钟。实验在下午两点钟开始,中间休息十分钟,四点钟即宣告圆满结束。四点至六点之间,韩山躺在厨房的休闲椅上喝茶,手里拿着《边缘世界》的下卷。显然,直至此时,韩山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如果说有什么异常,那也只是他的抽象思维能力在实验中表现得优异于常人。叶倩在受试观察间整理设备,丁洁在计算机房检视和储存数据,孙浩然在会议桌前的显示器边回放录影并编号存档。六点钟,外卖送到,四个人边吃边聊。韩山言语不多,但看起来兴致颇高,甚至在饭后与另外两个男人玩了一会儿扑克游戏“斗地主”。叶倩一边收拾厨房一边看综艺节目。智慧屏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将屋内粉饰得轻松愉悦。

梦境实验在晚上十点开始。韩山轻车熟路地躺在受试观察间的病床上,机械臂旋转出无针头注射器,将乳白色的异丙酚注入静脉,γ-氨基丁酸被激活,诱发氯离子从细胞外流向细胞内,从而抑制神经传导。脑电波中的α波逐渐趋缓、θ波悄然爬升、δ波开始有规律地缓慢震荡。当韩山的眼睑下眼珠轻微转动时,会议桌前的显示器上不再只有脑电波的起伏变化,暗红色油漆甲板上的一排排金属长椅渐渐明亮起来。叶倩、丁洁和孙浩然兴奋地看着屏幕上的梦境。如果不是担心吵醒零零一号受试者,他们真想为实验的成功而欢呼雀跃、高声喝彩。

根据实验计划书的安排,梦境实验从出现梦境起算,持续时间为四十分钟,即便不得不延长时间,也以最后一个梦境结束为限。然而,当韩山踏在舷梯上的脚步声通宵响彻直至东方既白时,叶倩等三人确信他们的噩梦开始了。

李希明打断了叶倩的叙述,问道:“所以,现在的状况是……”

“现在的状况就是我们搞不清楚状况。”叶倩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恼怒。

众人沉默地呆坐着,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这起事件可能导致的后果,也在等待有人做出判断、做出决定、承担责任。人人都希望自己位高权重、一言九鼎,可是,又有多少人具备了与其所向往的权势和地位相对应的能力和勇气呢?权力是什么?是不得不做出的判断,是痛苦艰难的决定,是必须由自己咽下苦果的责任。知识分子往往自视颇高,总觉得自己上马可以安天下、下马妙笔定乾坤,却每每在需要有所担当时退缩,慷慨激昂转瞬化为悲秋伤物的各种小情绪。“你得挺住!”李希明收回思绪,对自己暗暗地叮嘱一声。

李希明环视众人,说道:“这样吧!零零一号先送医院……”

“我们这儿就是医院。”孙浩然打岔道。

“我的意思是送急诊,临床医生毕竟具备一线诊断经验,我们等诊断结果出来后再做下一步安排。”李希明耐心地答道,心中却有些不悦。哎,你们这帮知识分子:没事时喜欢唧唧歪歪,事情来时低头缩肩掉链子!“哦,对了,叶博士!帮我查查急诊部是谁在值班?”李希明补充道。

毕竟是医院,所有设施的建造都以能够最方便地转移病人为标准。李希明电话还没讲完,韩山就已经躺在急救床上进了电梯,床头悬挂着点滴瓶的注射液架摇摇晃晃,犹如即将倾覆的小船上浮浮沉沉的桅杆。当李希明拿着一叠单据从收费窗口回到急诊病房时,韩山已经被推进了核磁共振舱。尽管同属于一个系统,该付的钱还是要付,唯一的特权只是不必排队。

五个人找到检验科一侧的长椅,心事重重地并排坐下。任何人头攒动的地方都难免吵吵囔囔,唯独检验科前的大厅鸦雀无声。病人的家属们焦虑地盯着墙上的显示屏,只要出现自己的编号,便立即冲向窗口、拿着检验报告,然后迅速消失在大厅两侧的走廊中。坐了二十分钟,李希明突然想起叶倩等人一宿未眠,于是吩咐三人回宿舍区补觉,正要扭头让万锋回实验室休息时,检验科的门开了,值班主任医师林森走了出来。李希明快步迎上,正要陪笑道辛苦,荡漾着的面容却在迎面而来的阴森目光下瞬间变得僵硬。李希明心中暗叫一声“大事不好”。

“还没完!要进一步检查!要进重症监护室!下班后在实验室等我!”林森匆匆撂下一串短句,话音仿佛白大褂所喷出的尾流,在李希明愣愣的目光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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