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丢失的脑细胞(下)(1 / 2)

实验室的门铃响时,外卖已将晚餐送到。叶倩闻声站起身,李希明将她拦下,随即大步冲向门口。伴随着寒喧声,林森瘦削的脸庞出现在厨房门口,脸色依然严峻,目光却已柔和了许多。众人起身一一打过招呼,李希明刚刚道了声“不必客气”,林森便已挥箸如风。李希明和万锋昨夜宿醉,叶倩等三人一夜未眠,加上眼下焦头烂额的局面,五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只是看林森吃得热闹,不好意思坏了他的兴致,各自拿着筷子在一旁敷衍地假吃。

当叶倩的筷子头还在与碗中的一粒花生米缠绵时,林森已是三碗米饭下肚,而直至此时,他才仿佛有时间开始呼吸。凝神静气地喘了一阵,林森侧过身对李希明说道:“李主任,你送来的这个病人情况非常复杂,复杂得……怎么说呢……我不得不临时调动远程医疗,邀请全国最权威的……我是指临床界……六位脑科医生……你不难猜到他们是谁……参与诊断。”

“这下算是闹大了!”李希明心中暗暗叫苦。

林森是全国最知名的脑外科医生,但阅遍人脑无数并不意味他能看到李希明脑中的叹息。他继续说道:“各项医学检验和检查花了两个多小时,远程医疗诊断又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最后我们还开了大约四十分钟的线上会议,最后勉强得出了几个算不上结论的结论……”

“算不上结论的结论?”孙浩然重复道,似乎想要强调其中的逻辑矛盾。

“之所以说是算不上结论的结论,”林森并不介意。李希明脑中盘算着食物获取量与精神的愉悦和宽容程度之间是否存在关联。林森继续说道:“是因为这些结论都是否定性的。例如,我们所得出的结论之一是病人当前的状况并非睡眠……这一点很明显……脑电波和各项数据都表明这位……呃……零零一号的脑神经活动极为兴奋,其活跃程度不亚于竞技运动员在比赛时的程度……呃……当然……区别在于运动员的大脑可以发出指令、带动全身,而他的大脑却并不对身体发出指令。”

“大脑在活动,身体却在沉睡。”叶倩幽幽说道。李希明对于她的概括能力颇感佩服。

“可以这么说。这也就涉及到另一个结论,也就是说,脑区的上述活动并非做梦。”

“也没有这么长的梦呀!人家做个梦,几秒钟、几分钟,哪怕梦中过了一生……那个什么……黄粱一梦……也不过几十分钟,哪有持续了一个通宵的梦?”半途而废的假期和一夜未眠让孙浩然语气中透着烦躁。

“持续了一个通宵?你怎么知道他的梦持续了一个通宵。”林森反问道。显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觉毕竟是人体最聪慧的感知;可惜,世人习惯于说,而在听时缺乏耐心。

李希明并不打算隐瞒正在进行的实验。整个医院都知道他负责一个实验项目,知道这项耗资巨大的实验因为没有受试者的参与而被紧急叫停,知道院长此前“不养闲人”的言下之意及其所指何人,而如今,全国最权威的脑外科医生都已知道这位零零一号病人,要不了一个星期,李希明的实验及其所导致的意外就会传遍整个医学界。事到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好担心的。“一切过往,皆为序章。”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李希明一五一十地向林森介绍实验及其所取得的进展。林森听得两眼放光,催促着回放零零一号在渡轮上的脑可视录像。当舷梯上的脚步声在四倍数的快进下依然没完没了时,林森的目光再次变得阴森。

“老李啊!”不知道是吃饭结下了情谊还是实验留下了好感,林森称呼李希明时已犹如呼唤自家兄弟。他接着说:“我此前提到两个算不上结论的结论,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位零零一号并不是在做梦。当然,大脑的活动如此剧烈、如此富有逻辑,也自然不能称作昏迷。正如我此前所说的,当前的结论都是不是什么,至于是什么,说实在的,我们还不得而知。”

李希明点点头。大家都是医生,彼此之间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更没有必要装神弄鬼。医生不是上帝。如果相信医生是上帝,那也就应该相信一切皆有定数。

林森犹豫片刻,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平板电脑,在用手指轻点屏幕时说道:“除了这些否定性的结论之外,如果说有什么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在零零一号的大脑中发现了这个——”

平板上显示着一排排脑部核磁共振图。林森搜寻并点击了其中一张,随后在放大倍数栏输入一个数字,再用手指滑动屏幕,最后用触控笔在图中的一个区域画了一个红圈。红圈投影在会议桌前的显示屏上,似乎要给此前没完没了的舷梯画面划上一个大大的句号,而红色“句号”所圈住的影像却犹如两只耳朵,看似依然在惊恐地倾听着舷梯上的脚步声。

“你看,这是什么?”林森转向李希明,目光再次显得阴森和幽暗。

“这是大脑中的一对海马体,主要负责储存短时记忆并在将短时记忆转化为长时记忆中发挥功能。”李希明因为被考问一个如此低级的问题而有些哭笑不得,嘴上却答得谦和。

林森注视着李希明的双眼,似乎困惑于此人居然能够如此轻松地回答出如此深奥的问题。他再次加大了放大的倍数,调整了屏幕上的图像,阴森地问道:“你再看看!看到了什么?”站在一旁的丁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前的场景让她想到验光配镜。

“这是海马体的齿状回区,仅就这张片子而言,并没有迹象表明出现病变。”尽管李希明认为病理科的两年实属浪费生命,但如今看来也算是功不唐捐。学者需要熟读文献,艺术创作者需要便览作品,法官和律师需要对判例了然于胸。枯坐两年的冷板凳,李希明已犹如一个行走的资料库,对脑组织的任何已知病变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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