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告解31（1 / 1）

死了这么多人，总该有个解释。

商城袭击事件后八小时，市长在电视台向全城市民发出了公告。直播间里的市长双眼浮肿，乌黑的头发在发胶的努力下维持着整洁干练的样子。但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出他很累，这也是为数不多市长在人们面前展现脆弱的样子，或者说是第一次。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大家晚上好。这是我对今天在商业中心发生的恶魔事件所做的报告。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这次的恶魔让很多前去购物的市民们遭受了劫难，或者说是那帮前去抢劫的劫匪们让他们遭受了劫难，因为他们就是恶魔。”

市长撑住演讲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149条人命，就在这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我们自由城自建城以来最为严重的恶性伤害事故。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暴徒要夺走他们的性命。后来我想明白，加上警局提供的情报和口供资料后得出，这根本没有为什么。要是非要得出个结论，那就是恐怖袭击，是无端的恶，是报复，是发泄，也是他们暴徒头领所说的为了证明自己而对他人施加暴力。大家不知道的是，那群恐怖分子，那五个夺走了149条生命的暴徒，他们还十分年轻，大概就是刚上大学的年纪。这些年轻人啊，本应是我们城市的未来！”

市长笑了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那苦涩的笑容。他欺骗了自己太久，也欺骗了市民们太久，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还是要想着如何把故事编下去。他想着自己下面要说的话，自己该给这个故事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短暂的沉默，市长看着眼前的提词器，又看向了就在演播室站着的约翰和特里，那似乎是他的两种选择。

“关于那些暴徒，关于我们城市中不断发生的案件，关于怎么也除不干净的恶魔。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们自己。市民朋友们，说实话。你，我，朋友，家人亲戚。我们都有着各自的苦恼和问题，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有七情六欲。想要的，讨厌的，喜欢的，种种情感混杂在一起。我们很复杂，我们能创造出很多东西。可有时就是因为我们太过复杂了，这复杂不只是我们的身体，更多的是我们的内心。我们想的多，我们想不明白的也多，关于现状的苦恼，关于一却欲望所驱动着自己的行动。我们缺钱，可我们想要更好的生活。我们彼此间充满隔阂，可我们又想要一个亲近和善的证明。混乱，暴力，杀戮，那都是我们自己干的啊！罪犯，暴徒，犯罪嫌疑人，他们都是人，都是市民，甚至就在犯案前的几十秒还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犯罪，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也都有能力去做。知道为什么恶魔一直消灭不干净吗？很简单，因为恶魔就来自我们身边，就是我们身边的人。而成为恶魔，就是他们的选择。”

屏幕前的观众看着市长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有很多话我之前是不想说的，因为说出来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也都不爱听。但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还是要说说我的心里话，我对这座城市的看法。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市长，都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也应该说说了。”

市长将自己的领带扯了下来，接着脱下西服外套，解开了白衬衣上面的两颗扣子。这让他很舒服，市长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自由城，我们的自由城最出名的就是自由，这座城市容纳形形色色的人们，也承载着人类最后的火种。世界大战过后，幸存下来的我们就成了人类最后的希望不是吗？世界大战让我们的文明从巅峰一下子掉到谷底，而我们这群在人类最后的城市里的人又是怎样生活的呢？你们所痛恨的资本家们，他们的垄断集团在自由城里继续做大，中小企业难以为继，社会福利和公共事业的费用不断削减，贫富差距持续增大，失业率和犯罪率还在不断激增，我们的自由城动荡不安，这就是现在的事实。”

市长用手指不断敲击着木质讲台的桌面。

“有些东西是不能想的，一想就会让人动容和无可奈何。如果我们消失了，那人类就将彻底不存在了。可是，不管我们是在战前还是战后，不管我们是拥有整个世界还是被困在这座城市时，我们都在犯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引起的混乱，抢劫，绑架，杀戮。罪犯们能为自己的行为编织出千百种理由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存在的空间里就一定会存在矛盾，人们蓬勃而出的欲望，各种各样想要的东西，无尽的争斗，犯罪永远在发生。你们真的想拥有这样的生活吗？”

市长知道现在的观众无法立刻回答自己，他盯着摄像机的镜头，那好像是一个正在不断扩张的黑洞，让他感到眩晕。

“我们究竟还留有多少选择呢？亲爱的市民朋友们。今天结束后，警局还是会继续保护大家，这件案子也许会成为一些人永远的伤痛，但无关的人会很快忘记。自由城里每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每天也都会做出无数个选择。那就希望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吧，让我们选择更美好的生活，让这件事情不再发生。”

直播结束了，自由城的各大电视台继续播放起各色的深夜节目，这场突如其来的直播破坏了很多人的追剧体验，他们有的骂骂咧咧地继续观看起电视剧来，有的干脆躺在沙发上呼呼睡去。这只是自由城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当那股关心血腥暴力的新鲜劲褪去，第二天就很难再有人记起。

夜越来越深，荒原上钢铁森林的呼吸沉重而有规律，人造的海浪声淹没每一寸土地，那是自由城所有人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