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症结32（1 / 2）

从那晚喝完酒后，空马决定让师父的那个案子就此结束。空马知道现在自己无法揪出那个导致师父死的真凶，因为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存在于城市阴暗面的无数个罪犯。他们有着无数张面孔，一张张花费重金打造的面具让他们得以在白天用最为光鲜亮丽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罪犯们用金钱，权利，人情构建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旦有人发现或踏入他们的暗黑世界，通常来说只会有两种选择，要么和他们成为朋友，要么变成他们的敌人死去。尚有能力坚持反抗他们的人迟早会掉进罪犯们布置好的陷阱，进入那个早已被掏空的城市内部。人们会看见在这个繁华都市下方巨大的空心里，一只又一只肥硕的蜘蛛盘踞在网上。在这个蜘蛛生活的黑暗世界里，罪犯们用他们极强的自尊心将这里装点得与地上的世界无异。完整的运转体系，良好的循环系统，这样充满生机的完整世界让人着迷。四周散发出的强光让人感觉不到自己正处于地下世界，不管是城市的法律还是个人的尊严都不再有意义。再坚强的人在这里都会怀疑自己，仿佛这个巢穴只能用火焰和爆炸来毁灭。可一旦摧毁这个巢穴，地上的世界也会随之坍塌。到那时，人们所信仰的一切，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最后显露出的真相将彻底杀死反抗者的希望。

现在地下的世界才是自由城的未来，地上的人们要靠着地下的罪犯才能活下去，罪犯们是市民们仰仗的，信赖的英雄，是希望，甚至是整个人类的未来。但空马知道有一个人，那个人绝对不会这么想。他很疯狂，作为警探的他要的是对罪犯进行彻底的惩罚和毁灭。嫉恶如仇的性格使他树敌众多，但他也因此出名，暴露在聚光灯下。因此收获流量的他不会轻易被那些曾经得罪过的人除名。但警局上下也形成了一个默契，那就是只把他当做吉祥物来看。没人会安排他去参与什么重大的案子，被同事孤立的他只得解决那些简单的治安事件，多年不断地褒贬自然也让他无法升任高官。这个人就是空马师父曾经的搭档，克里斯警探。

自从师父自杀后，这位在警局工作了15年的老警探突然辞职。他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方式，掩盖身份，并最后消失在了外城区。克里斯警探在警局工作的时间要远长于空马的师父，两人虽然年龄相差十岁，但很快成了莫逆之交。空马的师父是为数不多在工作期间与克里斯警探保持良好关系的同事，而克里斯警探也把师父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师父死后，好像最后一个能和他说上话的人也没了。已经压抑了近十五年的克里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空马感觉克里斯最近一定会有所行动，他知道师父的死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十五年憋屈的警察生涯都挺过来了，在这个时候突然辞职只能说明他一定在预谋着什么。空马不敢往更坏的可能去想，他现在只想找到他，快点找到他。寻找克里斯的第五天，无法借用警局超级计算机的他只能开着车在外城区一些克里斯可能出现的地方转悠。

中午，空马去了那家之前和师傅经常吃饭的面馆。上一次来这里大概是两个月以前了。到了饭点，狭小的面馆里挤满了从外城区各个大型工地赶来的工人。虽然现在的科技水平已经能够解决水下焊接的问题，但毕竟机器的费用还是很贵，所以绝大多数位于外城区的工地上还是采用人工下井焊接的方式。专门负责这项工作的机器早已被垄断，买机器，使用机器都不是个便宜的事。机器的每一次启动下井都要有研发公司的人在一旁看着。当然，机器后续的维护费用和聘请专门的监督员的钱也一定是要给的，而这种机器的使用寿命又短的离谱，所以工地上每天光为这机器开工花出去的钱便高达数万。虽然政府明确规定要采用机器代替人工，但大多数外城区的工地要是碰上出手较为阔绰的投资商时，工程预算经理还是喜欢为广大的劳苦大众谋些福利，当然也包括自己。相比于花这么一大笔冤枉钱，工地的包工头自然愿意给上面报上一批数据好看的单子，但等下拨款项后，他只需用这十分之一的钱便能招到很多不怕死的工人。

在工地上出苦力，做事还要讲点良心。一般来说，包工头给这些勇士开的工资不会太低。就这样从上到下，人人都能得个欢喜。

面馆里的工人很多，单人单桌是不可能的事。面馆里的几个圆形大桌几乎都坐满了人，工人们不说话，只是埋头吃着各种富含碳水的食物。空马走到面馆右边角落里的圆桌，叫了碗刀削面，挤了进去。

“你小子怎么来了？”

如果不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空马还真没法认出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克里斯警探？”

空马对面的男人剃去了他记忆中浓密的络腮胡，原本略显凶悍的面庞消失了。现在的克里斯整张面皮有些下垂，苍老和疲惫再也无法掩饰。

“你要只是来吃饭的，那咱爷俩可以好好唠唠。”

克里斯虽然年近五十，但身材依然十分健硕，长期健身的他甚至比空马还要壮出一圈。可他的脸却显得消瘦，长久的痛苦煎熬和工作上的不顺心似乎让它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要多上几条。

面馆里一直很热，来吃饭的客人大都穿着单薄的衬衣，一团人挤在一起，汗水彼此交换。克里斯穿着的白衬衣早已被打湿，宽阔的肩膀将衣服绷紧，衬衣紧贴在身上，健硕的肌肉在朦胧的白色下更具诱惑力。

“叔啊，你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原本再待上一段时间，等到了年终资历评定的时候你那退休金还能再加一点呢。”

“害，你不说这事我都忘了，不过以后我也用不着啦。”

“是吗？退休后又开创新事业啦？”

“没有，我哪有那本事。现在只是想在死前完成我这辈子的心愿罢了。”

这句话克里斯是笑着说的，看起来那么的云淡风轻，但空马缺立刻警惕了起来。

“什……什么愿望啊？”

克里斯起身双手撑住桌子，他凑近空马的耳朵。

“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害你师父死的罪犯，把他们犯罪的产业烧得一干二净。”

说完，克里斯重新坐了回去，他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带着灿烂的微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空马的面早就放凉了，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胃口去吃了。

“那个，我理解您的心情，毕竟您这么多年工作并不顺心也不顺利，心中有怨气也是正常的，只不过……”

空马表情凝重，他知道克里斯平时对待那些很普通的案子就非常较真，碰到那些小混混恨不得要往死里去打。多年的弹压早已让他心中充满了怒火，也许克里斯一直在等待某个机会，就需要个什么能让他够抛弃一切的理由。而现在，好像就是他要爆发的时刻了。

“空马，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什么吗？就是我经常发的那些牢骚。”

“你说……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在那远古的朝廷里，文官袍服上织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他们表面上光鲜亮丽，但只要一穿上这身袍服，就都变成了衣冠禽兽。”

克里斯哈哈大笑起来。

“是这样说没错，但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们，毕竟我之前穿着警察那身皮时也没法真正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平时扭扭捏捏，还要在犯人面前装出一副强硬的样子。我知道这样的小鱼再抓几百条也没用，因为这个城市真正的问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啊！”

空马知道克里斯和自己一样都是出自于那个新人类计划的产物，在新人类计划培养的三代试验品中，克里斯是比自己的师父还要更早一代的产品，这第一代的观察对象可以说更加纯粹，更像是一个孩子。他们以最为童真的双眼去看待这个世界，而他们的脑袋里全都是曾经被灌输进去的所谓绝对正确的价值观，这也让克里斯生出了比空马更多的愤怒。如果说空马的愤怒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愤怒，那么克里斯则是因为心中更为纯粹的正义而愤怒，他比空马更加尊崇法律，一切都要按部就班，为人处事更要好好守规矩。也正因如此，当他看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会尽量克制自己不去越过红线。由此积攒下来的，在长期的怨恨不满中，多数的同期试验品都会迎来自我怀疑，到最后发疯崩溃的结局。克里斯已经是同期的试验品中坚持最为长久的一位了。他当初在警局工作的时候，面对同事的冷漠和上司的打压，显的是那么不在乎，整天也嘻嘻哈哈的。人们似乎在等着他疯掉，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空马这时很愤恨那些培养出自己的人们，他们不管不顾的为人类的未来而牺牲这一群人，用他们妄想出的最为温和的方式来拯救人类，打造榜样，将他们投放出去，再让榜样在已经腐化堕落的社会中去影响早已自甘堕落的人们。这就是那群科学家对于他们心爱着的人类最为人性的关怀。那些科学家们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人类的未来，他们也许就只是想在这末世之中完成最后一场疯狂的社会实验罢了。而这场试验的结果他们心里也应该清楚，将这些承载着人类最美好结晶的试验品推出去，推向一个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就好像是在尚未完成社会化的世界里活生生塞进了一群来自未来的已经高度社会化的人，撕裂感将会在二者接触的瞬间产生，两者的不适应所碰撞出的，必将导致那些试验品在未来不同程度的崩坏。他们无法接受自己的同类，甚至到最后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

投入自由城越久，最初的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仰就会愈发动摇。那些最初的试验品或堕落，或消失，或成为自己的对立面更加痛苦的死去。科学家们看到后，开始不断减弱对试验品的价值灌输，他们失望，却不愿相信现在的人类社会也许早就气数已尽。他们生于堕落，幻想着未来，却总是让别人来承担改变的代价。

空马就是这样成为最新一批计划的产物，他保留了一定的正义感，却比之前的两代显得更加软弱，因为也许科学家们也知道自己这个计划的缺点，他们降低了对新人类的要求，让空马这批试验品与现在的人类像一点，这也许会让他活得久一些，不至于最后落得个发疯，自杀的结局。

所以空马现在看见克里斯的样子，更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虽然他们同样都会愤怒，但空马感觉自己已经和常人无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