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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缙嘬一口烈野烧,摇头晃脑起来,“畅快,可惜别处再难寻到如此美酒哩。”
萧懿午后赶到食肆时,便看到醉醺醺趴在桌案上的凌缙。她本是因“进士茶”一事而来,如此好的营销点不用太过可惜。
“程娘子,凌郎君青天大白日都醉成如此模样吗?”萧懿满脸大大的问号,唉呦喂,请人来画壁画的,不会害得人酒精中毒吧。
“呵呵呵,就今日严重些,前些天是能走稳的。”程娘子尴尬眨眼,低声打小报告,“外面的画还没动几笔。”
萧懿对于凌缙的才华无比信任。但是吧,不怕人画不出,就怕人是拖延症晚期,那得何年马月才能看到完整的墙画啊?不行,哪怕后几日辛苦些,她必须来踩点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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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郎君,今日几时动笔?”萧懿每天一催成了惯例,没有任何迂回拐弯。她发现了,这位凌郎君自己嘴上不把门,同时也不在意别人的直言直语。宽于待己宽于待人,挺好的。
凌缙翻白眼,叹气放下酒杯,“小娘子真是心急,先去磨好墨再唤我。”
萧懿乖乖听大佬安排,能动笔就代表看到曙光。
近东边的空墙已经填充一大半,山间田园,有花黄盛开。篱笆横斜,一老翁半枕于地,袒胸露乳、醉眼迷蒙,凭空举起酒壶倾倒出琼浆,似乎在与月对饮。人物享受的表情拿捏精准,惟妙惟肖,既有豪爽之情又有孤寂之感。
“不错不错,今日到此为止,我歇息去。”凌缙扭头便想逃离。
萧懿抬头望天,太阳还高挂在半空,才刚开始半个时辰啊,一把捞住他的袖口,“不行,再画一会儿。”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凌缙桃花眼突然一闪,猛然凑近萧懿,“如此舍不得我,小娘子不会是心悦我吧?某勉为其难——”后面的话被萧懿的一记眼刀埋在腹中。
“不要太凶嘛,画画画,不成吗。”凌缙无奈吁气,囔囔自语,“不是某夸耀,有这两幅画,小娘子你偷着乐吧,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你说的什么?”萧懿没听清含含糊糊的后半句。
“自言自语耳,无须在意。”
远处马车上李祐静静望着两人。他今日让江二送西施莲去萧府,得知萧懿人在食肆,便毫不犹豫地驾车来到宣阳坊。原来萧懿和其他人,哦,其他郎君能更自由自在的相处,她从未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呢。
李祐抿紧嘴唇,心里头有股酸涩感。
江二在一旁埋头作鹌鹑状,连喘气都怕太大声,郎君的脸正“乌云密布”,千万不能再刺激得“惊雷四起”。不知为何,他莫名联想到捉奸的场景,而后赶紧甩头抛弃不合时宜的看法。
“去和五娘子说一声。”李祐淡淡瞥过狂摇头的江二。
“喏。”江二如刑满释放般冲出马车,“五娘子,我家郎君来了。”
萧懿被老远的一喊吸引视线,转头便见李祐站立在马车一侧神色难辨。咦,李祐怎么来了?自从订亲后,他们很少能有相处的时间,一是因为本朝仍然有男女大防的约束,而是她忙新店不得闲。现在再见才恍然,确实许久没见啊。
“祐表兄,快随我进来。”她眉眼一弯热情招手,让喜悦从嘴角荡漾出来。开玩笑,未婚夫加未来大腿,必须诚挚欢迎。
“哼,阿谀谄媚。”凌缙扫视萧懿说笑就笑的脸,颇有不屑。
“专心画你的画。”萧懿瞪一眼。
第77章 礼物
二楼雅间的桌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碟, 金黄色点缀胡麻的蛋黄酥、裹着奶白薄皮的炸牛乳等等,色彩绚烂,令人眼花缭乱。
萧懿献宝似的将绿豆沙牛乳推移李祐身前, “祐表兄快尝尝, 这些是店里的新鲜吃食。”
新店开张不久,甜品屋的名声经过老顾客的推广又进一步传开,现在又因“进士茶”的噱头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她对自家的糕点信心贼足,绝对能征服大部分长安人,当然,不嗜甜的除外。
虽李祐在开店第一日便尝过糕点, 但对上一双期待夸奖的水灵灵的眼, 他决心不去扫兴,慢悠悠地咀嚼, “不错, 我很喜欢。”
果不其然, 等夸奖的人倏然间骄傲绽放, 颇为满意自得地点头, 李祐暗自好笑,心底的酸涩去了五六。其实他也没有说假话, 前些日子让江二带回来的点心, 他同祖母一一品味过, 和皇庭里的比也丝毫不差。
李祐搅着匙柄,不知怎么的又念起还在墙外的清俊画师, 垂头掩去恹恹的眸色,纠结再三假装随意问出, “画师......阿宜如何想到寻画师的?”
萧懿没有察觉李祐偷瞥的不自然,“唔, 素白的墙太过普通,如果绘上巨幅墨画,食客在老远就能辨清,既美观又打眼,只是原先没寻到适宜的画师——”
她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将横挂在包厢侧壁的山松水墨画取下。它正是凌郎君前几日一挥而就的作品,被简单装裱充当装饰画放在了二楼雅间。
“祐表兄,你觉得此画如何?”萧懿好奇心十足。她毕竟是门外汉,在书画鉴赏方面很是蹩脚,只知道在市集里卖的画没有比得过这幅的,但也无法评定凌郎君究竟什么水平。
李祐蹙眉,寥寥数笔却很有风格,如此幽冷凝绝的画风有几分熟识但一时想不起。
“绝非凡品,出自谁人之手?”
“只知姓凌,但不知其名,正是店里请来的作壁画的画师。”
姓凌的年轻画师,李祐搜寻脑内记忆,再结合壁画上的醉翁笔法,有什么东西忽地一闪而过。
他的眉头松散开,“凌缙,应该是他。”
华夏自古英杰辈出,有人自幼便已成名,所谓“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也被称为“神童”,例如曹冲、蔡文姬等。谈及本朝的天才少年,则不得不提到泰康初年的凌缙。
李祐迅速回溯八岁时依稀的印象,泰康四年,圣人降诞日被丞相请奏称为“千秋节”,天下诸州宴乐不息,朝野同欢,王公大臣或赋诗唱和或献豪礼。
“当年最为轰动的属蒲州凌刺史献上的《五岳图》,画中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意境开阔,画笔虽工细,但气势雄壮。而且,五岳是历朝历代仰天功之巍巍而封禅祭祀的地方,更是帝王受命于天、定鼎中原的象征。圣人初登皇位,正是渴望建功立勋的时候,自然对画喜爱有加,又问其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李祐不禁停顿。幼时的事儿他能记得如此清楚,正是因为祖父的关系。
千秋盛会后,祖父对画的精美叹之又叹,最后竟可惜道,“有通天之悟,然父利其然,何其不幸。”他也是后来才知祖父此话深意。
“是凌郎君?他当时才十岁出头!”萧懿接上话头,故事已经讲到后半段,怎么也猜得出吧。妈呀,天才离自己这么近,这不比现代十几岁办画展的神童更绝嘛!
“对,是凌缙,是凌刺史的幼子,当时不满十二。圣人颇为赞叹,一夕之间满朝皆知河东凌家出了个少年天才。”李祐点头,收拢起回忆祖父的思绪。其实《五岳图》一直到现在还挂在御书房,他浏览过多遍也不得不感慨其精美绝伦。
“第二年圣人千秋,凌刺史已经迁都察使,又呈上一幅《天王图》,诸仙天衣飞扬、八面如塑,且神态各异、细入毫发,连衣褶纹路描画都到极致。世人才知,原来凌缙不仅长于山水,更擅画人。不过凌都察使去世后,便再也没听过凌缙有何惊世画作......”
李祐又细细观摩手中的山松图,笔法比《五岳图》更舒展肆意,想是凌缙技艺又精湛了的缘故。“阿宜,画要挂回璧上吗?我帮你。”
萧懿头摇得像拨浪鼓,挂什么挂,天才诶,神童诶,和圣人御书房收藏的画一个画家诶。
“我收起来吧,说不准以后能成为无价之宝的。”她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以后可以对凌缙稍微好一点。
李祐默默无言,虽说知道萧懿对画不对人,但是止不住地冒酸气。
萧懿将画塞入在卷筒中长吁一口气,自觉李祐说了许多古早旧事,她也要投桃报李。
“凌郎君的画应该很值钱,怎会穷困潦倒到付不起买酒钱呢?而且——”
背后说人有些心虚,她环视后凑近低语,“而且他夜夜宿在平康坊,全靠什么苏苏怜怜接济。”
李祐想起近来确实没见过凌缙别的画,“或许凌郎君有难言之隐吧。”
萧懿说到平康坊有些郁猝。本朝的风气是相当包容开放的,男子流连平康坊压根称不上事儿。该坊京都侠少集聚,又逢春闱揭榜,新进士纷纷投以红笺、游谒其中,恨不得传出些风流雅事。但她不想要风流放荡思无涯的夫婿啊!
她思索再三决定打探下李祐的态度,“祐表兄常去平康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