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暴行(1 / 2)

民国以来的军阀混战,给淯阳城带来了无数的灾难,造成后街关家“田再丰”商号被毁,家道中落。而抗日战争,却给淯阳城带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时期。1938年春台儿庄战役结束,参加台儿庄战役的国军两个集团军都撤到淯阳城休整。6月HEN省会开封沦陷,省政府及省直各单位、学校、金融机构等,也都迁入淯阳地区,淯阳地区不仅成了HEN省的经济文化中心,同时又是一个大军营,淯阳城关首次出现了繁华的夜市。特别是酒店、商铺,甚至是妓院等服务行业都生意兴隆。南关码头一派繁忙,南北水路运输,东西陆路交通,更加发达。淯阳城成为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和货物集散地,同时又是大后方和敌占区结合部的最大城市。重庆、西安、兰州等地的商人携带大量资金到淯阳城进货。淯阳城的货物依靠淯水航道从上海、武汉等南方城市运来。这时又出现了用自行车载货运输的行业,当时叫“洋车帮”。人们骑着自行车,长驱千里,到安徽的界首和武汉进货。虽然通过的多是敌占区,但日军为了获取军事物资,也允许这种商业贸易。当时丝绸业已走向衰落,淯阳本地的手工业和土特产迅速发展起来。特别是土布,军队要制作军服和军被,所以部队后勤保障部门就大量收购。这些土布不仅供应军队,还要运往大后方。一时间淯阳地区的手工纺织业便迅速发展起来,不仅家家有纺车,而且还有织布机。妇女们白天织布,晚上纺纱。淯阳城的土布生产空前繁荣。柳家的商行不仅没有因战争而衰落,反而更加兴隆。每天都有上百名的外地商人坐在商行等着要货。关恒忠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柳家的生意就靠这个外甥里外张罗着。

淯阳城的繁荣虽然是福,但也是祸。由于这重要的战略地位,又加上驻扎不少国军,自1941年起,淯阳城便成为了日军轰炸的目标。几年时间淯阳城遭到日军飞机200多次的轰炸。军民死伤无数。淯阳城四关城门楼上设有警报器。县长赵志斌兼任联防主任,指挥淯阳城军民在城内外构筑防空工事和地洞。因淯阳城南关是水路码头,货物集散地,便多次遭到日机轰炸。小东关和北夹后这前后街也没有幸免。北夹后的北边是一道夯土构筑的寨墙。从北边的一个小寨门出去便是淯阳城护城河的东南角。护城河从西北角引梅溪河水进入护城河,河水分别向南向东绕城到达东南角汇合后经闸口下泻流入淯水。闸口用青石砌成,上筑五道石墩,石墩中间凿有凹槽,用木板一挡,河水不能下泻,护城河的水位便迅速提高,打仗守城时形成深水屏障。石墩间架上厚厚的木板,作为南北相通的桥梁。从闸口下泻的流水从八九级石阶上落下,如瀑布一般,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平时妇女们在这里洗衣,孩子们在这里戏水,这优美恬静的生活,在日机的轰炸下消失了。留给人们的便是“跑老日”。刺耳的警报声一响,淯阳城的百姓们便向城外的沟壕和庄稼地里跑,以躲避日军飞机的轰炸。跑不及的便躲进地道或寨墙上挖的防空洞。北夹后的寨墙上也挖了两个防空洞,每个洞仅能容纳十来个人。北夹后不愿向远处躲警报的人,便把这两个防空洞作为避难所。

这一天日军三架轰炸机飞临淯阳城上空。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人们蜂涌一般出城躲避。三架日机在淯阳城东南角盘旋,似乎在寻找目标。章玉荣带着女儿和丈夫武太生一起向寨墙根的防空洞跑去,跑到防空洞前发现里面已经集满人,武太生勉强把章玉荣和女儿推进防空洞,他再也集不进去了。这时后面又跑来十几个人,这些人刚到寨墙根,就见日军飞机从空中丢下十几个炸弹,震耳的爆炸声响起,闸口上的桥墩被炸塌两个,桥墩上的木板被炸碎,木屑满天飞。有两枚炸弹落在寨墙根,炸弹的爆炸声和人们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北夹后街的上空。寨墙根下瞬间十几个人倒在血泊中。断腿、断臂飞得老远,惨状目不忍睹,章玉荣回头一看,丈夫武太生已经是血肉模糊。女儿吓得号啕大哭。章玉荣一下子便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时日机已经飞走,警报解除,洞内的人出来把章玉荣救醒,章玉荣坐在地上痛哭不已,如天塌一般。这时关兆琪与妻子龚桂花从另一个防空洞中出来,看到章玉荣哭天喊地,龚桂花上前一把抱着章玉荣八九岁的女儿,一边抹着眼泪安慰章玉荣说:“大姐,虽然我离开了章家,可我还是你妹妹。今天姐夫死在日寇手中,这仇恨永远难忘,这是国家的灾难啊!姐姐千万要保重身体,我和兆琪会全力照顾你的!”章玉荣这会无论谁说什么也听不见,仍然是哭天抢天的大哭不已。章玉清因迷迷糊糊待在家里,反而躲过了这一劫。龚桂花一直陪着章玉荣,直到料理完武太生的后事。

从防空洞中跑出来的关老五关兆珍,已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面对日寇的暴行更是义愤填膺,看着地上死了这么多近邻,便跳起来指着天上飞走的飞机大骂:“操你小日本十八代祖宗。你们必遭天劈雷轰!”

关兆琪向他喊:“老五骂有什么用,你快招呼几个年青人,把这些被炸死的人处理一下!你看这马家全家四口全部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可怜啊!”

关兆珍听三哥一说,便跑着喊了几个年青人过来。这时北夹后的邻居们,也陆续从躲避处聚集到死难者的尸体前。关兆琪指挥人们把十几具尸体摆正。好几具尸体的胳膊或腿都不知道被炸飞到哪里去了,关兆珍和几个年青人四处寻找,找回来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尸身上的。关兆琪含着泪把这些断腿、断臂胡乱放置在缺臂少腿的尸体旁。这时发现吴全福虽被炸断了一个胳膊,但还有气息,十几岁的大儿子虽然小腿被炸伤,但仍死死抱着父亲在喘气。吴全福十七八岁的大女儿吴红梅和她妈吴孙氏拉着两个小儿子,从被炸翻的黄土中挣扎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抱着吴全福呼喊。吴孙氏浑身发抖,不停喊着丈夫和大儿子的名子说:“老天爷啊,这以后让我们全家怎么活啊!”关兆琪一看两个人被炸伤,急忙把自己外面的长衫脱下,狠劲撕成条,交给吴红梅说:“大侄女,先别哭了,把你父亲和弟弟的伤口先包扎好了止血,抬回家慢慢治吧!你看这马家全家都死了,你爹和你兄弟还留一条命,这是万幸啊!”

吴红梅抬起泪眼,跪在地上说:“关三叔,不瞒你说,我家这几天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哪来的钱给我爹和弟弟治伤啊!”

关兆琪说:“大侄女你家的情况我都知道,你爹做个小生意,挣不了几个钱。这老少六口人的日子艰难啊!如今这一老一少被炸伤,可恨这日寇丧尽天良,这是国家的不幸,更是你家的不幸啊!”说着摆手叫过来关兆珍说:“五弟,你找俩年轻人帮红梅把她爹和她弟弟抬回家,回头我替他们找医生救治。”又向吴红梅说:“大侄女,你家就靠你了,你千万不要伤心过度,要好好劝解你妈,保重身体。我让众邻居们凑点钱,除安葬这些死者外,也给你家送去一点。”

吴红梅趴在地上向关兆琪连连磕头,说:“关三叔,我家只有靠你了!”

关兆琪泪往心里流,对吴红梅说:“快别说这些了,国难当头啊!我们都是老邻居,三叔我既然当了北夹后的保长,只有尽全力帮我们北夹后的邻居了。三叔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尽心而为了!大侄女,快回去吧。还有这些死去的人要处理呢!”

吴红梅又向关兆琪磕了两个头,抹着泪,搀着母亲,在几个年轻邻居的帮助下,把父亲和弟弟抬回了家。

另外失去亲人的三家遗属,全都跪在尸体旁大哭。关兆琪转身又去安慰和劝解这些遗属。他现在是北夹后街唯一的主心骨了。这当口众街邻还能指望谁呢!

关兆琪悲痛地向大家说:“各位好邻居,我关兆琪没能力去击落日寇的飞机,也挡不住日寇的暴行,只能像我五弟刚才骂的,操他小日本十八代祖宗!但骂也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靠军队去对付他们了!但我们的国军又多吃败仗,这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眼下当务的事是我们全力把死难邻居的尸身入土为安。有亲属的,我们大家帮忙处理,而马家是全家灭门,他们迁到我们北夹后不久,靠修表为生,又是租房居住,根本不知道他们还有亲属在哪里?我看这只有靠众邻居帮忙料理后事了。”

人群中有人说:“马家租的是魏家的房子,租屋内留有马家男人的修表工具,以及新表旧表和零部件。魏家的儿子跟马师傅当学徒,学习修表手艺。这马家全家都死了,马家的遗产只怕都被魏家占有了,他们魏家理应承担这马家的后事。”

魏家的男人魏纪三立刻说:“我可承担不了,我儿子才十五岁,跟着马师傅当学徒不到半年,他们就遭横祸,欠我家的房租还没给。他家留的那点破东西还抵不住我的房租呢!他们全家死绝,只怕是他们命中注定的!”

邻居们听了,全都气愤地看着魏纪三。有人说:“你咋能说这没心肝的话?日本人害我们难道都是命吗?你还是个中国人吗?”魏纪三一听,脸虽然胀的通红,但还是小声嘟囔着说:“马家的后事,我可是无能为力。”

关兆琪听后说:“国难家仇,这是我们民族的不幸!我想这日本鬼子终究长不了。有谶语说:起七七,终七七,豫宁粤汉,暗无天日,天降鹅蛋,西山落日。依我看这起七七,应该指的是七七卢沟桥事变,中国进入全面抗战。终七七不知道指的是何时?但我认为这日本人终归会日落西山的。虽然他们占了我们大半个中国,但最后小鬼子一定会被我们赶走的。这谶语灵着呢!你们不信,我是信!满族人统治中华二百多年,最后不还是完蛋了吗?小日本长不了,老天爷一定会庇佑我中华,大家都看远点,在这国难当头的日子,大家都不要太自私了。今天是马家全家被炸死,明天日寇的飞机还会来,说不定谁还会遇难呢?我看这马家的后事,大家凑钱把他们一家四口安葬了,也算是我们北夹后的街邻们积的阴德。保长这个官,小到再小不过了,只管着我们北夹后这几十户人家,但我也要尽责,所以作为保长,我出一个大洋,大家随便。纪三老兄,马家后事也不全靠你,你多出一点也是应该的!毕竟马家的哪些遗物归你了。反正都在你家房子里,别人也不会去抢!你说行不行?”

魏纪三吞吞吐吐地说:“既然关保长这么说,我也就认了。他们租我的房子,如今全死了,我还觉得晦气呢!保长让我出几个就出几个吧。”

众邻居看保长带头出了一个大洋,于是大家也三角两角的凑了几元钱,魏纪三也出了一个大洋。关兆琪帮马家购得四口薄棺,把马家人入殓了。两日后,关兆琪雇了几辆牛车,把九口棺木一起拉出城外安葬了。一路上白麻麻一片,众人哭天号地,惨烈之状难以尽述。在日寇铁蹄的践踏下,以及飞机的狂轰滥炸之中,北夹后的惨状是中华民族苦难的一个缩影。八年抗战,中国军民死亡三千多万。犹如一座座大山,压坏了无数的家庭。

柳家二女儿的丈夫于得海住在城内东马道。祖上留下百十亩良田,日子过得也不错。于得海有个弟弟叫于得川在天津上学。有两个女儿于富琴和于富香。于富琴与陈清阁同岁,三个人是女子中学的同学。于得川在天津加入了共产党,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捕入狱,后被释放。华北沦陷后,于得川受党组织派遣回到淯阳城,在省立五中任英语老师。因为当初淯阳城内的共产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幸存下来的共产党员也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于得川以老师身份为掩护,一方面要重建党的组织,另一方面就是宣传抗日,联系地方抗日力量,组成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但淯阳城对共产党的活动严加限制。于得川的工作遇到很多困难。当他听说城西南范家营的范玉山组织了抗日自卫队后,便多次想结交范玉山,但苦于没有机会。后来打听到范玉山是范玉若的亲兄弟,他感觉机会来了。当初范玉山知道自己的姐姐改嫁给小东关富商柳德宽后,打算进城从这位新姐夫处弄点钱,再给自己的队伍购置几条枪。这人多枪少,仅凭大刀去打鬼子,终究不是个事,于是把队上的事交给宋氏兄弟俩管,他骑了一匹大马进城来看姐姐。柳德宽兄弟俩知道范玉山是“玩枪的好手”,也就是对悍匪的称呼。人们在介绍这样的人时不明说,只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个手枪的样子说:“是玩这个的。”大家就知道了。加上范玉山在家乡拉起了一百多人的队伍,影响很大。柳德宽兄弟俩自然对范玉山不敢怠慢。这也使范玉若在柳家的地位得到加强,毕竟有这么一个娘家人。

范玉山一来到柳家,柳德宽兄弟俩盛情款待。范玉山也不客气,就在柳家住了十多天。柳家上下都以舅老爷称呼他。范玉山满心高兴,时不时把腰中的手枪露出来让众人看,以显示自己的威风。相公们推出自行车让他骑,半天他就学会了。对柳德远说:“这洋马比我那马可省心了,不用喂草料,跑的又快。”柳德远说:“兄弟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一辆,不过乡下的路有点害,骑着蹾的很。”

范玉山说:“不会比马颠的很吧!”

柳德远说:“只要玉山弟不怕蹾,回去时骑走一辆吧!”

范玉山称谢后又说:“四哥,我现在是人多枪少,队员们手里都是大刀片,一旦日本人来了,光靠大刀可不行!我想再添几杆枪,只是手头有点紧。”

柳德远说:“玉山弟能拉起队伍就不容易,听说你们那一次三个人打死了十几个鬼子,剩下的鬼子吓得跳河就跑了。你们干得比国军都漂亮。既然是为了打鬼子买枪,我送玉山兄弟一百大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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