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后听村人说,有人看见好丽跑到村口桥头那里,上了一辆小汽车,然后小汽车开出村去,说很明显这是她城里的相好的,不敢进村去,却在桥头那里等她。

温老三和好丽离婚后,老猫就很少在村里面再见到好丽,温老三自不会再提好丽,好刚他两兄妹也好多年不曾往来,好梅这边她姐妹虽常联系,不过老猫心头开始厌恶好丽,关于好丽的事也不多问一句,只是偶尔村中一些人户家中婚丧大事时匆匆能够见到她。原来她好家在村中是大家族,她作为家族中一员,族中人情世故她自然也是脱不了干系,难免还是要回村来参加,不过来去匆匆,一般也没什么交聚。

事实上好丽那天晚上也是匆匆的就走了,老猫和好刚酒喝到一半,好丽电话响起,她接了电话后就说接她的车已到巷口,她要赶回城里去,第二天还要上班,须得走了。好刚嫂与平儿忙起身相留,好丽只挥手说要去,一面向好刚和老猫打招呼告辞,转身将要出门又接到电话,电话中说巷口有辆摩托占了地,汽车没法掉头。老猫知道说的是自己那辆摩托,而他却不作声,装醉低着头喃喃的说着:“好丽别走啊,你和好梅是最要好的姐妹,哪天你们在城里见了面,你一定要劝劝她。叫她回来,我在望风包下等着她哩,就像她当年等我一样。”这倒是老猫的真心话,好丽也不知听没听着,举着电话往外走,一面向电话里说:“实在不行倒到外面的场坝掉头罢。”说着出门而去,好刚嫂和平儿送了出去。

好刚和老猫则接着喝酒,那一晚他二人直喝到夜深,平儿因第二天乡里有工作,吃过饭后就回乡里单位宿舍去了,好刚嫂看了会儿电视也就睡了,只他二人兀自在桌前喝酒聊天。热乎的菜早已冰凉了,排骨毛菇汤上凝了一层白色的油皮。

好刚说起好丽,只连连长吁短叹,又无可奈何。只说好丽已不再是当年村里的好丽,她已离开这小小的村子太远,离这里的生活太远。好刚说好丽现今虽看着光鲜利索,以后老了时却不知会是怎样,说她现在跟的那个男的确是在和温老三离婚之前就相好上的,自己早前就知道,只说这是他好家对不起温老三家,自己妹子对不起别人,他自己也羞愧难当,他们闹离婚时自己那天才动手打了好丽,而好丽也因此恨了自己几年。好刚说好丽和温老三的这场婚姻最是前后矛盾,当初他二人要好时,是彼此拼死的要好要跟,说那时温老三顽劣,不务正业,村人口中的二杆子,他二人却偷偷好上了,家里知道后,吵闹,打得不可开交。家里人当时都劝她不要嫁给温老三,好丽却死活都要嫁。好刚说那时他还和温老三打了一架,说最后爸爸用菜刀架在好丽的脖子上,她眼都不眨,只说死了也不悔改。

好刚说好丽今天回来是给小宝买了一些东西,有衣服、手机和一些钱让自己代为转交。说自温老三和好丽离婚后,温老三和好丽就如同生死仇人一样,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小宝见了好丽竟也如仇人一样,好丽回来看他,说不上几句话娘俩就是争吵,小宝心里怨她,好丽往往气得哭,只说真想打他两巴掌,又怕真打了后小宝更加恨她不理她。

老猫问起好丽现在的那个相好。好刚却直摇头,说道:“我也只是见过几次而已。只知他叫李志清。”好刚说原来那李志清有老婆,当初与好丽好上以后,他两人商量各自回家离婚,再来彼此结婚。结果好丽这边是离掉了,李志清那边他老婆却不离,一直离不掉,拖到现在。说好丽和那李志清也怀过孩子,无奈没有手续,只好做掉了。李志清现在六十了,他有一个儿子,以后他死了,他所有的钱和房子是他那儿子的,好丽到那时一个孤寡老太婆却什么也没有,老无所依时她自己的儿子小宝又会不会养她也未可知,就算养她,温老三倘若不死,又容不容得了她,想来也有得气受。好刚把好丽以后的可能境况说了一通,最后说道:“我们是自家人才和你讲这些话。哎!她竟将她的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又有什么法子。”老猫也觉得好丽以后好可怜,不过他也并不同情,似乎是终于为温老三出了口恶气,心说:“这才是报应啊报应。”

好刚又说温老三自和好丽离婚以后,和自己也生疏起来,虽口上还叫自己大哥,却也不再主动往来了,大概是也恨自己家了。这时好刚叹说他要恨,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小宝和自己还亲,一个巷子里倒是时常往来,从小到大,舅侄之间倒也和睦,说到这里念道:“舅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老猫心想当年好丽嫁给温老三是在前,而自己与好梅谈婚在后,当年好梅父母已亡,好梅和爷爷两个人一家,婚事方面大伯和伯妈这边定是如亲生父母一样操持作主的,而好丽嫁温老三时家里面是反对,那好梅嫁给自己时呢,家里面反不反对?好刚的话题勾起了老猫的联想,这时不禁相问。这些结婚以前的家事,老猫确实知道不多,好梅生活中性格虽还平和,但回首之前过往时,她不免要神经衰弱,想到她的爸爸妈妈往往伤心流泪,这样老猫也就不忍提,也自然不知。

好刚与老猫共饮了一口酒,咂着嘴,喉中发出啊一声,感受着酒液淌进喉咙深处,回味着那热辣的感觉,好刚将那些曾经过往在脑海中回忆着慢慢的说道出来:“那时好梅和你谈婚,你伯妈也是反对的,是咱爷爷同意。你知道我爹和咱爷爷他父子俩历来不甚和睦,为了你和好梅的事还吵了几回。那时爷爷拄着拐杖,一天又吵起来了,爷爷摸起拐杖来横竖乱砸,人虽没砸到,把一桌子碗盘打得粉碎。”老猫嗬嗬惊笑道:“还有这事?”好刚道:“就在这院里,在这树下,好梅没跟你讲过?”老猫道:“她从没说过,以前的事她从来不讲,有时我问起她,她一回忆起以前的事想到她的爸爸妈妈就哭,我也就不问了。”老猫又问:“那当时好梅呢?她什么态度?”好刚笑道:“你不知道吗?”老猫摇摇头,细节他确实不知,努力回想着往昔道:“那时温老三的爸爸为我作的媒,从第一次进好梅的家里相亲,到后来确定谈婚,大概有半年多,那时我和我兄弟黑子一直在外省打工。”好刚说道:“这就是了。”

好刚又说当年自己父母希望好梅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庄家人踏踏实实的在村里成家过日子。老猫点头,心想这并没有错,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作为伯伯、伯妈也是为了好梅着想。好刚又说起老猫当年一家兄弟两个人,家徒四壁,确实是很贫穷,又不会种庄家,村中人来说就是个浪荡子。老猫笑道:“再晚些时恐怕家徒四壁也没有了。”原来在老猫和好梅结婚,他到望风包下当了上门女婿后的那年雨季,一场大雨后,他村尾的老宅倒塌成了一片平地。好刚哈哈一笑,接着说起过去的事。说好梅爸爸妈妈去世时好梅还小,她的外公外婆早已去世,有个舅舅是赌鬼兼酒鬼,四乡游荡,形踪不定,也没有成家,后来据说游荡去了外省,当时也没有回来。自己家这边爸爸同爷爷商量,说把好梅和爷爷一起接回家里来同住,也有个照应,好梅一个女孩子,以后长大了让她从这个家里面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嫁出去,以后这儿就是她的娘家。但爷爷不同意。好刚说爷爷和他爸爸历来不睦,说不上几句就要吵架,总看不惯彼此似的,总爱吵。那时一家人商量说起这样的打算,爷爷又自苦起来,自说他自己有两个儿子,幺儿死了,但幺儿的门户他要立着,好梅他也要管着,自说自哭一时老泪纵横,又和好刚的爸爸吵起来,说好刚爸爸一心只想着要去盘算霸占好梅爸爸留下来的房子和财产。只气得好刚爸爸连拍桌子踢板凳。

老猫听了好刚的前后细讲才知道自己和好梅最终能走到一起,是多亏了爷爷当年的看中并坚持。老猫记忆中爷爷那时眼晴和腿脚都已不太灵光,行动很缓慢,拄着拐杖走路,每天都去到望风包下转弯的路口,在那里晒着太阳,吹着风,总是仰着面对着天空微笑的一个胖胖的老头儿。他与好梅结婚时爷爷也就只剩下半年的时光了。在老猫的那段记忆中,望风包的晚霞里,好梅牵着爷爷慢慢的走回家里,他爷孙两人说着笑着,笑声回荡在晚风里,路旁是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篱笆木桩。爷爷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心早伤透,眼也哭瞎,临终那半年里却每天都笑呵呵的,原来好梅结婚成家一直是他的心愿,为幺儿立门户,为好梅找一个托付终身的人,这是他风烛残年的人生里最后的心愿。老猫的到来,爷爷的心愿也算是完成了,在一个清晨他安祥的去世了,脸上挂着微笑,眼睛却再不张开。那天好梅抚摸着爷爷的脸庞,一瞬间瘫软下去,在地上涰泣到无声,那是血和泪哽在喉咙里面那样的窒息感受,是悲痛刺穿了她心肠后的嘶哑无声。那时好梅如此的无助悲伤,这是老猫第二次所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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