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无梦之人的故事（2 / 2）

她看到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他们就像是照镜子一样相对站着，只是一边是青布麻衣，一边是彩珠绣锦。

“你到底是……”李安然刚想说话，突然，一个想法从她脑海里出现了。

她平复呼吸，一字一顿地说：“你想做李府大小姐吗？”

“什……什么？”

“我来做道姑，你来当李安然！”

“你在说什么呢！”

此时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李安然猛地回头，然后她转身逼近无梦，像是逼迫又像是质问无梦：“求求你，答应我好吗？我有我的理由，但你绝对不亏！我马上就要被送离大誉，可我不想离开，我不能离开我的娘亲和爹地……”

“你疯了吧！我不会答应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真的想要做什么！”无梦惊呼。

“是……是吗？”李安然垂下双手，像是树立在无风河畔的垂柳，她轻轻一笑，说：“我知道府里一直有一笔钱专用于道场祭祀，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哪个道士来过我家，现在我终于知道这钱是用在什么地方了。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仅仅凭你们师徒俩是绝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如果我没能和你交换身份，无论如何，我也会阻止这笔钱继续发放给你们的。你想清楚了，也许你可以不在乎，你的师傅怎么办？可是要是你答应了，以后就由我来打扫庭院，由我来替你干活，这个地方也不会关门，而你就是李府的大小姐，荣华富贵就此一生，你可想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呀！”无梦震惊不已，全身更加用力颤抖了。

“然儿，你在哪？”呼唤更加急迫了。

“娘，我马上就来！”李安然回复，然后她回到刚才的语气接着着对无梦说，“留在这里，我还有见到娘亲的机会，可是离开大誉，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只要答应，你的师傅就能安享天年，若是不然，那道观只有关门了！我马上回来……等我回来时，我要你的答案！”

无梦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李安然消失在雾色中，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中间发生了什么李安然不记得了。

李安然最后望向山门，一大一小两个灰白人影站在那里，她盯着师徒两人看了好久，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走在石板梯上，她差点因为过长的衣摆而摔倒，还好母亲扶住了她。

马车上，母亲最终告诉她，无梦是李安然的同胞妹妹。

“为什么？”她这么说，语气清淡而惶恐。

母亲相信她是收到了惊吓，只是抱着她，许久才回答：“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起。”

马车一直跑着，就好像她是装在盒子里的木偶，暴躁的小孩子正在用力晃动这个盒子，直到黄昏降临，她没再问过一句话。

极北的雪山慢慢融化出一滴滴冰水，千流万壑南下汇集为白江，混杂着白沙流向大海，这条河里没有生命，两岸如雪的白沙滩寸草不生，分离开拜兰和王原两块土地，分离开金合欢花王朝和大誉王朝，成为两边天然的屏障。

在最为缓和的地段有一座临时建造的木桥，河水涛涛打上岸来，浪花像是跃动的鱼在翻滚。桥的另一边有一群衣着风格与李安然迥然不同的人，其中一个胡子从脖子里蔓延半个脸庞的老人拉开马车帷幕，用着李安然熟悉的口音向她打招呼，身后追来人马与烟尘。

在最后的视野中，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那座木桥的中间，越来越远，直到被扬起的尘埃淹没。

“走吧，小姐。”老人说。

李安然点头。

老人自称叫斯兰姆·哈布斯，从此就是李安然的监护者。斯兰姆与李安然的父亲，大誉左国太傅李巍怀有着久远的友谊，因而接下这委托，将李安然送离漩涡的中心，只等风波平息，即可一家团聚。

六年之间，老人恪守如金石一般的友谊，李安然隐姓埋名在拜兰的乡野间等待着家人的团聚。

她到底没等来，连东风都不曾带来一丝讯息。

恪守友谊金铭的老人从壮年开始就在这片乌黑的暗巷中游走，寻找到了肮脏的下水道中连接到黄金庭院的丝线，如今利用这根丝线将李安然送进布道院，这将成为她遗忘过去重新生活的契机。

潇潇洒洒地沉没，无声无息地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