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珥银,大河之国(1 / 2)

厄昔人花了整整三天才将风江周遭的山脉水系摸清。这条大江发迹于山楂河,向东南方曲折流去。它的西岸为刃石壁,东岸则为一片平原。

芦桥用石刀拨开草丛,指着江心:“江心筑一座分水坝,是为了分割水流。分割之后,东侧的江水可以顺着未来开凿的水渠进入东平原,西江水就沿着刃石壁一路南下,自然汇入南疆海。”

“往年此时,夏雨已经将风江注满。我们推测雨云已经都去了十二川外。但我们仍然得抓紧干活。如果水势起了,这一轮又浪费了。你说你们厄昔人有些聪明的方法,那就向我展示一下吧。”

珥银和她的同胞并不露怯。他们先是用七、八根短木棍搭了个平台,再用三根木棍组成了三角支架,接着用麻绳将每一个关节缠好,从地上捡了些石头压置在平台。

“这就是三脚坝。它很难被水冲倒。我们再从外侧搭上木板和泥沙,更加稳固了。”珥银指指江心,说:“对于风江这样的深水,我们得用一整根木头做三脚坝。趁着现在水势不大,我们可以用船载着三脚坝航行到江心,再将三脚坝投放在江心截流,方便我们筑坝。”

芦桥拿起这个小三脚坝把玩。接着,他把三脚坝放到旁边的小溪流处,看起来效果不错。

“你们一直都在用这样的东西截流?”

“对,而且三脚坝在旱期还可以挪走。不论是木头还是石头,这些都是洪水泛滥地区易于找到的原材料。”

但大多兀栖人似乎对外乡人的智慧不感兴趣。他们觉得木头太轻,不够稳固;或者认为在水面上绑三脚坝的操作难度太大;也有人比较保守,站起来反对:“我们还是用传统的方法比较好,如果耽误了许多功夫去组装三脚坝,但不奏效,那就相当于我们浪费了时间。”

“我们必须试试。”芦桥说,“如果这个三脚坝真的有作用,它反而会节省我们的时间。”

奴种们开始砍树,士兵们则搜集石头,还有一部分人从上游将帆船驶来。兀栖王将搭建三角坝的工作安排的井然有序。他先让奴种把砍好的木桩横搭在船上,先搭出平台,再立起三角。奴种们爬到顶端将顶部系好,卫兵们将三角与平台的关节系好,一个三角坝的骨架便搭好了。接着,他们填装石块,再用麻绳十字固定。一个三脚坝完工了,他们做得有点慢,不过随着对工序的熟悉,他们的动作越来越麻利。

最为关键的时刻到了,那便是投坝。珥银对芦桥说:“我不清楚如何投坝,但这一步很关键。”

芦桥轻巧地说:“没关系,我们了解这条河。”

几个厄昔男人登上了兀栖王的竹筏,他们在风江上徘徊,试探水流和河床。几个来回后,他们大概摸清了水的状况,便开始盘算从哪里投下第一个三脚坝。

不一会,芦桥便指挥帆船到东江一侧。奴种和卫兵们喊着号子将三脚坝一点点向江中移动,随着一声欢呼,这个巨大的原木三角形翻了个个,稳稳当当立在江里。接着,他们将石头压在了平台上,并且在三脚坝前侧插入一块木板,再投入几个盛满石头的竹筐,一个三脚坝总算安置妥当了。

愈发熟练的兀栖人开始扎第二个三脚坝,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当投准了第一个坝,他们便有了起点。夜幕降临前,他们已经投了五个三脚坝。除了在晚餐时兀栖人的工作稍稍中断,整个夜晚,他们都在河上游荡,扎坝投坝。直到有人开始敲锣提醒他们该入睡了,兀栖人才停下工作。

“希望你的玩具可以帮我们在夏汛来前完成工作。”芦桥向珥银微微点头,回到了独帐。在他的帐边,兀栖人已经为她单独扎了一个帐篷。内里虽然简陋,但物件齐全,更让珥银惊喜的是,坪茶在帐中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珥银抱住了女奴。

“我今天一早就到了,大主。”她指指角落里的包袱和木箱,说:“我带了很多你用得到的物件,没有女人照顾的生活是非常恐怖的。你瞧瞧这帐篷,”她不屑地摇摇头,“算了,以男人们匮乏的想象力来说,他们尽力了。”

坪茶为她烧好了水。虽然没法洗澡,但她舒舒服服地洗了头发。她们点了熏香,睡在一张床上,欢快地交换起这些天的经历。坪茶已经爱上了亥西翁,她热情地夸赞着那里的繁华与热闹。于是,当她察觉到珥银兀栖城的好感后,她极力劝阻珥银选择这里。

“傻子才会做这种选择,大主!你得想清楚。”

“我还没做选择呢。”

太阳落山不过两个流钟,她们便睡着了。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头顶,是一片淡蓝色的光晕,周遭,是繁茂的绿萝,这是一处洞穴。

她坐起身子,自己应当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会来到这处洞穴的。但是,她有点头疼,她怎么也记不起之前的梦了,只是感觉,自己仿佛在延续着这个梦,延续着自己或是别人的梦。

她走出这间石室,外面依然是宽广的洞穴。平滑的石顶与石壁浑然天成,远处则有一个小瀑布顺着泥坡流淌。这里真美,她想,虽然简陋,空无一物,但有一条活水,一片松软的泥土,还有角落里刚刚冒芽的绿草与花。

她隐隐担忧着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她或许在躲避着谁,躲避着谁呢?为什么要躲避这个人呢?她皱着眉头,把耳朵轻轻贴在石壁上,接着就捂着嘴跳开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

那声音很慢,很轻,好像在找着什么,在有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她接着就意识到,这脚步声正是在寻找自己。这声音的主人,就是自己正躲避着的危险。

但她并不害怕。举目四望,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入口,她是安全的。或许上一段被她遗忘的梦,就是找到了这处完美的藏身处。她深吸一口气,在洞穴里开始踱步。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得留在这里。

珥银醒了。我得留在这里,那个声音说。

她安静地洗脸,漱口,穿好衣服。她掀开帐篷,一探头便看到了刚刚钻出帐篷的芦桥。他有点惊讶,于是仓促点了个头,便拎起昨天研究的小三脚坝离开了。

粉色的清晨降临后,四道炊烟缓缓升起。人们先是享受了一顿早餐,顺便检测一下这木头的坝是否牢靠。昨日投下的三脚坝十分稳固地立于水中,将水流逼向西江。

兀栖人兵分两路,一路人将木头扛上帆船,来到江心继续搭建三角坝;另一路人则趁着水势衰退,用石头和泥沙垒起了去往江心的滩路,之后顺着滩路用轮车将石头竹筐倒入江心,加固此前的工程。

在这一天太阳落山前,一条宏伟又简单的工程完成了。兀栖人用三脚坝连成了一条木头大坝,截断了东侧江流,只让水流从西侧顺着刃石壁穿行。分水坝工程飞速进展,愈来愈高,终于,在不到半个分轮后,大坝浮出江面。

“我们做到了。”芦桥对珥银说,“风江的水流还不够大,夏雨还没到。”

“也许夏雨再也不会来了。”

“那最好不过。”

雨季会来的,做选择的时刻也会来。当修筑分水坝的工程结束后,珥银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除了选择成为芦桥的妻子。一个声音告诉她要留下,那是梦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要离开,那是理智与常识的声音。

珥银并不是一个依据梦来做决定的人。她信奉现实,信奉自己可以看到的、抓到的。于是她做了决定,她通知坪茶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告诉七花她要回到亥西翁。之后,她要向芦桥告别。

这个寡言的男人听到珥银的告别后依然一如往常那般沉默,只是点点头,对她说谢谢。珥银微笑,心里既伤感,又愤怒——她以为芦桥会多说些什么,她也可以拒绝他。不,她甚至能感受到了芦桥心里的想法,她并不是自作多情,她知道芦桥对她抱有某种好感。

但是他选择沉默,而她亦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理由和意义。

珥银在第二天清晨离开了这片河滩。那些男人们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女人。芦桥为他们牵马,之后向珥银点点头,返回河滩,就这样完成了告别。

马车气氛变得沉默起来,七花时不时烦躁地挠挠脖颈,他的湿疹又犯了。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他说。

珥银没有回答他。他们就这样平静地赶路,平静地向东北方走,向那座热烈的亥西翁前进。

然而在当日正午,一片恐怖的乌云盖过了山头。珥银紧张地缩成一团——那场三千天的雨也是如此出场的。七花安慰她:“没关系,八洪平原每轮都需要这样一场雨拉开夏天的序幕。”

“雨季到了。”珥银说。

“雨季到了,迟了好久。”七花点点头。

低沉的雷鸣从云的边疆隐隐传来,雷光在黑灰的云峦间游弋。啪嗒,啪嗒,轿厢开始震动,湿气涌入每个缝隙,瞬时,周遭凝重的空气被哗哗雨声漫过。

夏的第一场雨来了。

“我们不能进山路!”车夫对他们喊道,“太危险了,我们没法攀山!”

“那就回去!”七花探出身子对车夫喊道,“那就回兀栖城!”只是这探出去的片刻,七花便被浇透了,长发贴在他的脸颊上,“你瞧吧,这里的一切都不想让你走。”

以这种方式留住我,也属于此地的待客之道。珥银掀开帘子,暴雨如海浪般灌进车厢。

“不去兀栖城!去河滩!去风江河滩!”珥银喊道。

“干嘛?你疯了?”七花瞪着大眼盯着珥银。

“我要看看分水坝。”珥银擦净脸上的水。

“传染了,传染了。”七花摇摇头,“老三把风江病传染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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