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丘拾,奴种(1 / 2)

丘拾睁开眼,看见一双沾满沙粒的粗糙鸟爪。他吹了一口气表明自己尚还活着,秃鹫悻悻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没死,没听说过哪里的身后世还有秃鹫。他将手摸向腰间,那柄皂刀依然结实得别在那里。

船都翻了,这柄皂刀依然跟着自己。

它如同一个护身符。只要它没丢,丘拾便相信自己绝不会死。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左半边身子从沙滩上撕裂出来——他已经被炽热的沙滩烤烂了。

他摇摇晃晃地朝倾覆的大船残骸走去。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散落的杂物。他翻进船舱,在平静的海水中找到两只水袋。

他扬起脑袋将一整袋水灌进体内,空荡破碎的船舱里回荡着“咕咚咕咚”声。一场甘霖酣降,浇灭了燃烧的喉头。片刻,丘拾听见了噼噼啪啪声,那是他贴在血管上的血块重新流动的声音。

他复活了。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另一只水袋,强令自己将水袋放下,紧紧拧死。不能喝,他告诉自己,得留些水离开这片沙滩。

他重新搜刮船舱。突然,他吓得跌坐在水里:一个厄昔人被船桅刺穿身体,孤零零地挂在半空中,突出的眼球正怒视着这个大胆的奴种。

丘拾抽出皂刀,慌乱张望周围还有没有别的活人。若一个奴种和一具厄昔人尸体同时被别人看到,自己多半会被当作谋杀者。

船舱只回荡着他自己的心跳声。所有人都死了,他再一次确认了这个结果。

丘拾仍然记得启航那一天的所有情景。他所服侍的厄昔人奇川氏是整个中陆最后一批登船的,他们在厄昔邦最高处的城市坚守了七轮,终于向无尽的洪水投降。

厄昔人带着他们的卫队和奴种登上了最后的舰船,而像丘拾这种没有用的制皂奴种则统统被绑了起来,丢在屹立着和司女神像的广场上,等待终末的水将他们吞没。

但丘拾用藏在腰间的皂刀将绳子割断了。他没理会其余奴种的哀求和哭嚎,发狂地冲向最后一艘大船,顺着收起的船锚爬进了船舱。

接着,骇浪拍碎了女神像广场和那里的奴种。

丘拾在阴暗潮湿的大船中穿梭。厄昔人的花名册被泡烂了,他成功混入船桨舱室。而后,终日回荡在耳畔的就是浪声、风声与雷声。渐渐地,船上开始蔓延开窸窸窣窣的刮擦声,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了湿疹,他们用发黄的指甲刮挠着隆起的红色皮肤,脓疮、感染和瘟疫接踵而至。

自第一个奴种死亡开始,这个舱室便开始一步步变成活人的噩梦。腐臭从角落里一股股涌出来,倾泄进来的雨水冲刷着尸体和黄脓,在船舱里冲起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淡黄色洪水。

顶舱的厄昔让卫队将尸体抛出船舱,把感染湿疹的奴种带上甲板锁在笼子里,让天雨冲刷他们的毒瘟。患病的奴种一个个哀嚎着死在笼子里。最后,整个船桨舱的奴种只剩下了三成,这艘大船失控了。

巨浪将大船轰碎。丘拾不知道自己抱着的是船桨还是甲板碎片,只知道绝不能放手。

他活了下来,全凭运气。

太阳沉入远山后,丘拾爬出船舱,决心向东方那片朦胧的山影前进。直到满月升起,他终于看到了火光。三个举着火把的身影顺着起伏的沙漠一路向东。丘拾开口大喊,全然不顾对方可能是土匪游盗。

他又走运了。对方是另一艘船的奴种。

他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都是哀述人,被厄昔人奴役的族群。

“兄弟,你是哪艘船的?”他们问丘拾。

“最后一艘启程的和司号。”

“咱们只有一百四十来个人活了下来,算上那些德泼人和蓝顶人,一共有三百多人幸存。”

“厄昔人呢?”

“珥银公的刺川号上的人大都活下来了,他们在风暴里成功靠岸。旱稻号上有大弥公,他和他的卫队也活下来了。现在大概有五十多位大主以及一百多名护卫。”他们给丘拾披上了一件薄衣,“我们先去近营地吧,那里还有二十来个兄弟。”

营地里,衣不蔽体的哀述奴种们畏缩在篝火前。他们见到了新的幸存者,纷纷站起身来同丘拾拥抱。

“我们试着找到每一个兄弟。”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丘拾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老奴种。他和丘拾同在一个皂坊,就是他在和司号启程的前几日告诉丘拾“要做万全的准备”,于是丘拾才偷了一把皂刀藏在身上——这是他唯一可做的准备。如果没记错,老皂工的名字是皂八同。

“你活下来了。”皂八同说,“你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只能做这一个准备。”丘拾掏出皂刀。

又有几个哀述人从北面回来。他们抓了三只兔子,拔了毛插在木棍上火烤。即便没有盐巴调味,所有人仍然都死死盯着久违的肉。

年纪最大的皂八同主持分割三只烤兔子。一只兔腿的肉需要剥成三份,小而无肉的兔胸和兔头也要由两个人分食。即便如此,每个奴种都激动地将热腾腾的碎肉捧在手心里。

“真希望每天我们都可以被派出来搜寻幸存者。”一个德泼人说,“没有大主看着,我们才敢自己抓些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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