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湾,岸(1 / 2)

暴雨下了三千天[1],世上再也没有一片陆地了。

但这艘千疮百孔的船最终靠岸了。人们发狂地嘶吼着“陆地!是陆地!我们活下来了!”

白湾试图起身,却跌倒了两回。酒精作祟,他开始呕吐,黄绿色的酸汁贴着他的脸颊漫开。不远处的湿烂木头金灿灿的。那是阳光,他意识到。接着,他又吐了。

“你竟然高兴得吐了。”哥哥克荷台将他扶起来。克荷台的眼神浑浊,发须萎靡,皮肤也被湿斑攻占,连成一片沼池。有时见克荷台失神地僵坐在椅子上,白湾还以为哥哥死了。

泥土味与绿草香涌入他的鼻腔,渗进他油腻肮脏的皮肤和毛孔里。

“我们活下来了。”白湾道。

“我们活下来了。”克荷台点点头。

只有三艘船靠岸了,只有两百来人活了下来。脚下的土地喷涌着无尽的热意。很快,堪罗人就发现了人迹——树木被石斧劈砍的痕迹,还有燃尽的篝火堆和马粪。

帝国统治者们坐在烤热的石头上,伴着马粪味开始了会议。

皇帝台玻楚匿,白湾的父亲,坐在最方正的石头上。他的帽子丢了,头皮渗出带有老人气息的油脂,眼睛也更加昏暗了。

长子柏河楚匿紧邻父亲右侧,他已将自己的仪表整理一新,不仅修剪了胡须,还用精油将刚洗过的头发理成一簇。

葬布教主葬[2]真图,在场最肥胖之人,则位居皇帝左侧。长久的漂泊依然没能让主葬消瘦丝毫。

与真图形影不离的是次子契尔楚匿,他苍白枯瘦,白湾怀疑真图是不是偷偷吸走了哥哥的精气。

三子克荷台与老幺白湾挨着,一言不发。

唯一能携带武器守在楚匿家一侧的人是军长泊夏,他火红的头发点燃了整颗脑袋。

皇帝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洗澡。他说:“将自己清洗整理干净,我们才有脸面去会见这里的王。”

“你都不知道这里的王是人还是猴子。”白湾说。

“不论是人还是猴子,你都应当保持自己的清洁!”父亲叱责道。

“我们可以推想几种情况。”长子柏河揉搓着拇指,正努力把指甲里的黑泥剔出来,“如果这里的人比我们强大,如果他们极度好斗……”

主葬真图立刻说:“我们必须按最糟糕的情况考虑。暂时别生火,隐藏我们的存在。”

“等奴种们回来,我们就知道附近有什么了。会有人在你睡觉的时候保护你的。”军长泊夏说。

白湾笑了。在他看来,即便经历了劫后重生,这个家庭的成员们依然扮演着往昔的老角色:一位热衷于控制一切的父亲、一位早熟自信的长子、一个被家庭吓破胆的不堪老二、一个被忽视因此只得学着察言观色的老三。

这个家总得有一个浪荡子——白湾欣然扮演。他闭上眼,全然不理旁人的对话,仰头将夕阳涂抹的天际吸入体内,让酒精与汗液一同蒸发进热土的夜里。

皇帝还是决定升火,烧水洗澡。人们又冷又饿,血管都淌着阴湿的雨水,他们沿着海岸坐成一排,用火烤制发霉的食物和刚捕捞上来的海鱼。雄烈的夕阳缓缓沉入静海,白湾虽不知雨是否真的下了三千天,但他几乎忘了夕阳的模样。

这种平静转瞬即逝。一位军官打断了诸王澡会:“我皇,有当地人造访驻地。”

楚匿们慌忙跟上军官。白湾少有的积极,他十分好奇原住民到底长了几个眼睛和几个胳膊。只是事实让他大失所望。

三位一袭红衣,肤如古铜的骑士骑着三匹黝黑的马,轻佻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领头的留小胡子的男人下马,他说:“你们一定是被哈马魔王选择,才有命登上这片土地。”

是北苏方言。懂得这种奴种方言的堪罗人并不多,而白湾与克荷台就是其中两个。

“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这片土地。”白湾上前,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我们是来自中陆的堪罗人,你们是谁?”

“要放尊重一些。”皇帝走到白湾身旁嘱咐道,并且对骑手友善地点点头。

“我们是流沙种[3],这片土地最自由的人。”小胡子笑道,“我是荷勒,白墙镇的领主。”

“我知道你们的奴种在四周打探。”荷勒瞟了一眼那艘几近沉没的大船,“如果你们愿意,可以随我去白墙镇看看。”

白湾兴奋地将荷勒的邀请转达给了家人,他们的表现却很迟疑。克荷台对父亲说:“既然我们不知其底细,不妨派四弟和我为使节,先去白墙镇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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